教弟无方 (茶小福)

我解释道：“放轻松，你手不方便，老师只是助人为乐。”
仿佛被看穿了什么，李亦凯红着脸，拿了自己的饭卡，跟我一起往餐厅走去。
市一高的餐厅在学校的最北面，四周有工整的草坪和植被，餐厅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二层是学生餐厅和教室餐厅，第三层，姑且称为贵族餐厅吧，因为里面不光饭菜漂亮，价格也漂亮得无懈可击。
我想着既然请学生吃饭，不能太丢面子，于是直接坐电梯上了三楼。
果然，三楼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人，也不用排队。窗口的大妈一看是我，立刻热心地问道：“小顾老师今天没跟弟弟一起来呀？”
我笑道：“嗯，他功课紧，跟同学一起吃就好。”
大妈说：“那这位是？”
我说：“恩，是我学生。”
大妈惊讶地撇撇嘴：“看人家顾老师，还主动请学生吃饭，这么关心学生的老师哪里找？”
李亦凯脸更红了，头垂得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看着窗口贴的菜单，念道：“糖醋鲤鱼，西湖牛柳，蚂蚁上树，蚝油生菜……对了，李亦凯，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李亦凯有些意外，他有些怔忡地看着我，说道：“没，没有，我没有什么不吃的。”
我说：“好，那老师就随便点了。”
我点了一个香辣鸡翅，蒜蓉茄子，糖醋里脊和清炒玉米粒，又要了两碗米饭和桂花米酒汤圆。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我递给李亦凯一双筷子，结果我发现除了那个玉米粒，其他的菜他都不碰。
我问道：“是菜不和胃口吗？”
李亦凯摇摇头，说道：“不是。”
我皱眉：“那怎么这三个菜你都不碰？”
李亦凯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顾老师，我不吃辣，不吃蒜，不吃有怪味道的东西。”
我恍然：“哦。”
所以糖醋里脊是有怪味道的东西。所以为师今天的点菜行为可以说是十分失败的了？
我有些疑惑，问道：“那为什么老师刚刚问你不吃什么，你不说？”
李亦凯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几粒米饭，咀嚼了咽下之后，回答说：“我、我紧张……”
我笑道：“老师就那么恐怖吗？又不是上课提问，你紧张什么啊？”
李亦凯想了一下，最后放下筷子，坐直了对我说：“顾老师，我小时候是跟奶奶长大的，我奶奶非常疼我，我不吃的东西，奶奶都会吃掉。可是自从我十二岁回到了市里，爸爸妈妈从来没问过我不吃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地纠正我挑食的毛病，可是有些东西的味道我就是吃不惯，他们只会骂我，关我禁闭，慢慢的，我也就不敢说自己不吃什么了，每次吃饭总是把辣椒和蒜偷偷挑出来扔掉。”
第47章：信任
我听了这话，知道李亦凯不善于表达的习惯，很大程度上是受他父母的教育方式的影响。
我又问道：“那你跟你父母之间，平时沟通得多吗？比如告诉他们，你真的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李亦凯回答：“不多，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拖累。”
我疑惑：“哦？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亦凯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声音小小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小不在父母身边，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有时候看着他们对妹妹的模样，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我似乎有些明白李亦凯的感受。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之后，每周末我去大舅家吃饭，看着表妹和舅妈那亲近的样子，我在羡慕的同时心里也是有些苦涩的。
感情隔阂和缺乏沟通是一个家庭的大忌，我看着李亦凯，心想什么时和他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反映一下情况，必要的时候和王老师一起做一次家访，学生完整人格的养成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我对李亦凯说：“每个孩子对父母来说都是不同的，可能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不得不将你送去乡下，但是我相信你的父母对你一定是抱有期待的，不然他们不会这样严格要求你。”
李亦凯点点头，说了句：“嗯。”
我把那盘清炒玉米粒推到李亦凯面前，又起身给他拿了个勺子，李亦凯接过勺子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谢。”
最后除了那盘玉米粒，其余三个菜都没吃完，我把每一份都打包好，然后向窗口大妈要了个中号的塑料袋，把每个饭盒都装进去，准备晚上回去热热当晚饭。
李亦凯看着我，问道：“顾老师，顾明凌是你亲弟弟吗？”
我笑着回答：“是的，亲弟弟。”
顾明凌的身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李亦凯吊着手臂，一脸冷静地说：“那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一点都不像？”
我打着哈哈回答：“那什么，可能他长得像爸爸，而我长得比较像妈妈吧。辩证法学过没有？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呢？你说是吧？”
李亦凯想了想，点点头，然后他跟个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顾老师，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
我：“？”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我无所适从，不过我还是落落大方地回了一句：“谢谢夸奖。”
我提着个塑料袋在前面走得走马观花，李亦凯跟在我身后，我们这次没有坐电梯，因为我觉得饭后步行有助于消化。
李亦凯吊着手臂，要小心上楼的同学碰到他。
突然，周飞逸给我们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见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咋咋呼呼地跟炮仗似的响亮：“王殷！！你他妈再敢录我上课睡觉时的糗样！别怪爸爸我不带你上分！日！真是孙子！把爸爸拍得那么丑！这顿饭爸爸不请了！”
第48章：感动
接着，是王殷的声音，完美混合了笑意和嘲讽：“有本事睡觉，还有本事管着别人的手机啊？”
说着，王殷的身影出现在拐角的台阶上，他懒懒地一扭头，看到我，顿时神情一顿，还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就被周飞逸从后面抓个正着，周飞逸跟个大猴子似的趴在王殷的背上，勒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打他，说：“王殷！今天爸爸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307谁是老大哥！哇呀呀呀呀呀！”最后几声是京剧里的唱腔。
周飞逸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还在那里“呀”个不停，直到他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神秘和压抑，才慢慢抬头……
与我视线相交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周飞逸脸上闪过一丝放飞自我后的尴尬。
他慢慢地从王殷身上下来，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老师好。”
我看着他们几个人，都是自己班的，还是同一个宿舍的，看来307的宿舍关系挺融洽啊。
王殷首先看到了我身后的李亦凯，他冲周飞逸使了个眼色，周飞逸见到李亦凯，先是撇了下嘴角，然后松松垮垮地站着，阴阳怪气的说：“李同学，您亲自来食堂吃饭啊~”
连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听出话里的不屑与敷衍，更别提心思敏感的李亦凯了。
只见李亦凯涨红了脸，有些克制地抿了抿嘴唇，我见状，对周飞逸说：“行了，周飞逸，讲话不注意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然后又安抚身后的李亦凯：“李亦凯，你别生气，周飞逸平时就是这样，他没什么恶意。”
周飞逸“哼”了一声，说：“顾老师，我们上楼吃饭了啊。您和李同学慢走。”
说着他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就继续上楼了，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周飞逸明显又“哼”了一声。然后我听到他跟他们宿舍的人在那里指桑骂槐：“穷山沟出来的人，就喜欢巴结奉承。”
“就是，还小气巴拉的。”
“一顿饭值几个钱，也要让人同情。”
别说李亦凯了，我听着都觉得过分，正准备走上去继续教训他们，我的袖子被人拉住了，我低头一看，是李亦凯。
只见李亦凯一脸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慢慢吸了口气，说：“顾老师，别给自己添麻烦了，他们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我说：“他们那样说你，你就不生气？”
李亦凯点点头：“说实话，我生气，被人那样误解，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生气吧，只是我觉得您说的对，比起恶意，世界上的善良和理解更多一些。我不希望给老师添麻烦。因为老师您的存在……我觉得，就是最大的善意。”
说罢，李亦凯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这些话对他来说很珍贵也很难得。
事实上，的确很珍贵和难得。我看着他，心里很感动，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学生的成长更让人开心的呢。
“谢谢老师，我回寝室了。”李亦凯说。
第49章：拥抱
看着李亦凯的背影，我忽然在想，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是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还是一声惊雷，一语道破玄机？都不是，而是让学生自我发现，而这个发现的过程，就是教育的意义和目的本身。
如此看来，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教化之人，只要用对心意和方法，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原有的基础上有所收获和提高。
我一边思考一边走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杏坛”，“杏坛”位于学校的西北面，是一个小型广场，主要用于日常集会和举办小型活动，比如朗诵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