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闭着眼睛的爷爷,钱豪多突然很害怕,又摸上爷爷的脖颈,静下心来感受,十秒后依旧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
他瘫倒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放弃,也许还来得及。不顾身上的狼狈,给爷爷套上雨衣就他背起爷爷往外跑,外头依旧是瓢泼大雨,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他绝望地一步步向前走,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暖意迅速从身体流失,路都有些看不清,他想哭却不能哭,只能一遍遍回头道:“爷爷,别担心,快到了,没事的……”
然而背后的老人始终没有回应。
☆、第 51 章
坐在医院的休息区,薛正与钱妈妈相对而坐,周围推着吊瓶的病人走来走去,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和药水的混合气味。
钱豪多完全的转变,把他一下子从天上打到地下,他省去之前的部分,交待起他们翻旧东西的部分。
钱妈妈沉思片刻,也开始将钱豪多受爷爷去世的刺激失去记忆解释给薛正听,而后才总结道:“以前他只不过是丢失片段记忆,这次似乎将这半年都忘了,他的病情在加重。”
薛正绷着脸,这些事他毫不知情。
“之前,他从来没觉察到自己的失忆症状,我们带他去治疗也是哄骗而去的,这一次我认为他应该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钱妈妈担忧道,而后说出自己的计划,“医生说他身体没问题,我认为他回老家之后频繁发病,必定是因为这里有太多能触碰到记忆的人或物,既然他现在选择忘记,我们想趁这次正好把他带走。”
她感叹道:“也许永远不回来,才是最好的安排。”远处 ,钱爸爸已经办好手续,和钱豪多一起走过来。
二人立刻中断对话,迎了上去。
钱豪多被他爸妈接走,薛正甚至来不及再与他多说一句话,他发觉钱豪多看自己的眼睛里,带着分明的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是在他以为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之后,强大的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他独自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彻夜未眠,他感觉脑子已经是乱的。
为什么大豪会失忆?为什么自己珍藏的东西会刺激到大豪?为什么独独选在这个时候?
一大堆的疑问和无奈充斥着思绪,手机里传来微信的提示声,是贺和平。
从贺和平那里,钱豪多才知道原来钱豪多已经发生过类似的症状,据贺和平的描述,钱豪多醒来后,丢失了晕倒前的几小时记忆,这与钱妈妈所说正好吻合。
贺和平又发来信息,分析道:当时我们正要去写明信片许愿,他就忽然晕倒了,我怀疑多多以前和他爷爷去过那个动物园。
动物园?许愿?
薛正猛地弹起,那一年他生日,就是他领着钱豪多去的动物园,同样有个许愿墙。如果钱豪多是被这个刺激的话,就说明他根本不记得和自己去动物园这回事。再加上之前,钱豪多也是看着自己那些东西晕倒。
他细细回忆,在这半年的相处里,钱豪多对于从前的事情真的很少提起,唯一那次是他们在学校的操场玩烟火,竹竿熊猫他们,钱豪多没忘,就连吴慧都记得。
可对于他有意无意提起的他们俩单独相处的点滴,钱豪多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冒出一个想法,也许钱豪多选择忘记的并不是他爷爷,而是自己。
想到此处,他才终于明白要点,赶紧拿起手机,赶紧拨打钱妈妈的电话,第一句话就道:“阿姨,虽然这样问很唐突,但是我想知道,钱爷爷的忌日是哪天?”
那头的钱妈妈尽管奇怪,还是如实相告,回道:“八月十一。”
薛正像是被雷击中愣在当场。
八月十一恰巧就是他的生日!
电话那头是钱妈妈的询问声,薛正瘫坐在床边,良久才回过神来,失落道:“阿姨,我想我知道大豪的病因了。”
匆匆挂断电话,他无力地放下手机,薛正躺倒在柔软的床,望着天花板出神,木已成舟,水不可逆流,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结局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注定。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听见敲门声。薛正现在谁也不想见,根本没打算理会,任凭外头的人敲得咚咚响。
外头的人见没有回应便没了动静,以为人已经离开,结果却听见开门声,薛正警惕起来,奔到玄关处,钱豪多手里拿着钥匙,正走进来,奇怪道:“班长,你在家啊!”
他挠挠后脑勺,像往常一样换鞋进来,说道:“我出来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这了。”事实上,他是发现身上的钥匙故意找过来的,“我妈说我这段时间都住在你这,我想,也许我来之后就会想起来……”
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钱豪多是一点不信的,要不是他再怎么想,上一段记忆还停留在大年三十被老妈赶出家门,而日历已经指向八月份,他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脑子有病的。
再看到钱豪多,薛正内心十分煎熬,昨天他们才互诉衷肠,今天却是有口难言,好像有许多话该说,可一句都没办法说。
见薛正傻傻站在那儿盯着自己不发一语,钱豪多有些不自在,打破尴尬道:“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相信我突然的脑子出问题……额……你能跟我讲讲我是怎么开始租你的房子住吗?我妈居然说我之前在当钢琴老师,我完全无法想象,我怀疑是我妈开我玩笑。”失去记忆的钱豪多很没有安全感,不似平时自来熟。
气氛没来由得尴尬起来,薛正转过身,回避钱豪多的眼神道:“你妈没开玩笑。”他控制住语气,装作普通房东道:“你妈说你过两天要走,我去帮你整理行李。”
说完真的去拿下来行李箱,把钱豪多买的东西一件件往里塞。
钱豪多手足无措,可怜兮兮道:“班长,你在赶我走?”
窗户开着,屋外的风吹进来,能看见彼此的头发在微微飘动,薛正停下手中动作,道:“我没有赶你走,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跟你爸妈去看医生。”
钱豪多抗拒道:“明明有你在啊!为什么一定要走,你把发生过什么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心里总有声音在拒绝父母的提议,他坚持道:“如果我是在这里生病,更应该留下来找回记忆才对!班长,你帮我好不好?”他蹲在薛正面前,虔诚的请求。
薛正低下头,再次躲避,假装在整理衣物,语重心长道:“你爸妈可以给你找更好的医生。”
“你真的认为我走比较好?”
“我真的认为你走比较好。”薛正回道。
钱豪多不满意回答,靠近薛正坐下,侧面望过去,薛正长长的睫毛闪动,鼻子高挺,头发长了也没去剪,有些细碎的头发扎着耳朵,他心里模糊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没经过思考,问句就脱口而出:“我喜欢过你吗?”
☆、第 52 章
雨越来越猛,平时很快就能走到的路显得尤为漫长。
钱豪多腿在打颤,轻微瘸拐着走进医院,爷爷被医护人员推进急救室,他颓废地靠在墙边,护士瞧见他面色苍白,关心道:“你没事吧?”
钱豪多茫然地摇摇头,盯着急救室的门发愣。
急救室的灯没多久就熄灭了,医生走出来,遗憾道:“已经来不及了,送来早一点或许还有希望,节哀顺变。”
钱豪多抓住他,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放开了手。
医生见惯此等场景,像钱豪多这样的留守儿童自然也见得多,只道:“赶快通知家长回来准备后事吧。”
担架队的人动作很迅速,已经从手术室里推出遗体,上头盖着白布,只能望见一个轮廓,他们面目表情推着病床到医院地下室的太平间,管理员接过尸体登记卡,在遗体的脚趾上挂上号码牌,而后就被粗鲁地搬到雪柜里,钱豪多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关上了柜门。
那几个人匆匆离开,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他也失魂落魄走出去,那管理员在背后喊道:“赶快去办死亡证明,让殡仪馆或者家里人来接遗体,这儿最多能放三天。”
人死如灯灭,对他人来说,尊严和体面都是无意义的。
地下室的灯有些昏暗,钱豪多没有觉得阴森,以前他是最怕这种黑暗的氛围,现在的他都来不及悲伤,更何谈恐惧。
刚才关心他的护士过来跑腿告知需要逝者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才能开具医学死亡证明。
钱豪多犹如落汤鸡,抓住她的手,有气无力问道:“哪里有电话可以借我打一下?”
医院门口的电话亭在半夜已经没有了人,钱豪多投进一个硬币,那头却没人接,几十声忙音之后,钱豪多无奈挂断电话,压抑住的眼泪喷薄而出,雨后的冷空气包围着他,明明是夏天,他却冷得要命,从心底蔓延出的绝望吞噬着他。
他站起身,边往家走,边嚎啕大哭,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幸好是深夜,没有人会看见他的惨状,也没有异样的目光。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只能无助的放纵眼泪,却又明白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