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载换了只手,左手去捏夏见鲸,右手拿笔在本子空白处给夏见鲸写了一些标注。
临上课的时候,顾星海又熟门熟路地翻窗进来,一落地就看见奋笔疾书的陆载和呼呼大睡的夏见鲸。
顾星海调侃道:“夏见鲸,你可以啊,还找亲友团帮忙呢。”
顾星海的集训名额早就预定了,他就是班里那个万年不动的第一名,特招人恨。
顾星海不愧是被特招过来的,算是班里的一个异数,虽然经常逃课缺席,但次次稳拿第一,连老师都拿他没辙。他的存在纯粹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一个残酷的事实——大神睡着觉,成绩一样好。
夏见鲸羡慕不来,信心被顾星海打击得就剩了一层血皮,只能稳住心态,努力拿下另一个集训名额。
夏见鲸揉着眼睛坐起来,陆载正好停笔。
夏见鲸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你写了一中午?”
陆载盖上笔盖,说:“嗯。”
陆载的标注简洁明了,基本是在给夏见鲸捋思路,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顿时有点茅塞顿开的清明感。
夏见鲸“mua”地亲了一口笔记本,崇拜又感激地看着陆载,说:“陆哥我爱你~”
“看你的书去,”陆载冷淡地瞥他一眼,站起身,说:“我走了。”
陆载走后,顾星海好奇地探过头,想看看本上都写了些什么。
夏见鲸抱着本子转过身,说:“我陆哥给我写的,不给你看。”
“得,”顾星海嘲笑他,“你自己努力吧,光学白痴。”
顾星海掏出手机又聊微信去了,直到上课都没停,脸上一直挂着奇怪的笑容,夏见鲸不小心瞥了一眼,都忍不住头皮直发麻。
夏见鲸转过脸,心想这不就是现代版的龟兔赛跑嘛,既然顾星海放松了,那他可要抓紧机会,好好听课,说不定还能逆袭一把,直冲第一呢。
夏见鲸沉下心思,跟着陆载的思路,在演草纸上画着光路图。
物理其实就是自然万物最基本的一种表达形式,然后被一代代学者总结了出来,一点点突破,一步步完善。
夏见鲸按照这种思路去思考,抛开固定的计算公式,而是尝试着把理论和生活联系到一起,于是所有的光学问题都能够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现象和解决方案。
夏见鲸渐渐摸到窍门,他正在计算角度和距离,突然有一个纸团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夏见鲸思路被打断了,皱着眉扭过头去看顾星海,问道:“你干嘛?”
顾星海抬抬下巴,示意夏见鲸把纸团打开,然后小声说:“帮个忙呗。”
夏见鲸看着纸团上歪七扭八的一行数字,不像QQ号,也不像手机号,便问:“这是什么?”
“总机的号码,我要是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还没回来,你就打过去,让转到他们顾政委家里。”顾星海说,“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随便编个理由,老师查人也行,突击考试也行,务必要救我出来。”
“救你?”夏见鲸有点懵,一头雾水,“你要干什么去啊?”
顾星海的手机又是一震,他低头看了眼消息,然后勾唇一笑,说:“搞对象去。”
顾星海说着就半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夏见鲸眼看不对,连忙说:“哎顾星海,正上着课呢。”
顾星海扭过来,神情忽然之间认真起来,完全不似平时散漫的模样。
顾星海伸手抹抹嘴角,沉声说:“等不了了,再等对象就没了。”
顾星海说完就手一撑,跳窗户跑了。
夏见鲸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唾沫,扭过去看讲台上的老师,而老师也正在看着他,双手叉腰,怒目圆瞪。
老师粉笔一扔,问:“怎么回事儿?”
夏见鲸立马换上委屈的表情,冲着老师眨眨眼,又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师又瞪了会儿夏见鲸,夏见鲸依然维持着无辜的姿态。
老师冷哼一声,这才放过他,不情不愿地重新拿起教鞭,敲了敲黑板,“都给我往这儿看,这个就跟之前讲的钻石火彩的形成原理一样,说白了就是这么点东西,光线、角度、折射,听懂了没?!”
夏见鲸说:“听懂了。”
老师气还没消,指着夏见鲸说:“你光听懂有什么用,其他的都能做对,就光学大题全错?晚自习你给我做光学实验去。”
夏见鲸蔫头耷脑地说:“好的,老师。”
于是晚自习其他人都去连黑匣子玩儿了,就夏见鲸一个人被分配到最西边的实验室里做光学实验。
夏见鲸闷着头做了俩实验,然后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八点了。他翻出顾星海给他的那张纸条,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
对方是温柔的女生,上来就自报家门,接着问:“请问您接哪里?”
夏见鲸隐隐猜到了顾星海的背景,他紧张极了,磕巴着说:“我、我想找一下顾政委,要、要他家里。”
对方顿了一下,语气没变,又问:“请问是顾令成政委吗?我们首长的线路是保密的,请讲一下您的具体单位和姓名可以吗?”
夏见鲸这下说不出话了,这要怎么回答啊?
J大附中物理实验班夏见鲸?这不是瞎胡闹嘛。
夏见鲸也不知道顾星海谈得哪门子恋爱,怎么这么坑人啊。他握着电话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别去管顾星海的生死了。
他正想着,背后窗户一响,顾星海跟个蜘蛛人似的,挂在外面敲窗户。
夏见鲸啪一声挂了电话,跑过去给顾星海开窗,“你是不是不会走门?”
“翻窗户比较快嘛。”顾星海跳进来,脸上和嘴角明显有伤,像是被人扇了耳光一样,但眼里却出奇得亮,笑意盈盈的。
顾星海身上有很浓的酒味,走路也不太稳,他走到桌边坐下,看到了夏见鲸的手机屏幕,他笑着问:“你打了?”
“那可不,”夏见鲸坐过去,翻了个白眼,“被你坑惨了,人家问我哪个单位的,叫什么,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怪我,忘了跟你说这个,你下次就……”顾星海揉揉嘴角的伤口,说:“算了,没下次了。”
夏见鲸好奇极了,他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到底是去谈恋爱了还是去打架了?”
“先见了我对象,又见了我爸。”顾星海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爸打的。”
夏见鲸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说:“家长好像都不让早恋,刘耀耀也是,就上周来找我那个小胖子,被他妈发现他谈恋爱,手机和电脑都没收了,还威胁他再乱来就要给他转学呢。”
“我不一样,我对象是个男的。”顾星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发小,他今晚就要跟着他爸移防去边疆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夏见鲸惊讶得睁大了眼,但很快他就收起吃惊的表情,笑着说:“我懂。”
“所以你呢?”顾星海站起身,俯视着夏见鲸,低声问:“就每天都跟你一块儿吃饭那个,今天中午还来咱班了,叫陆载是吧,你们也是一对儿?”
“啊?”夏见鲸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跳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和他是好朋友,我现在借住在他家里,我、我我我们……”
“不是就不是呗,你结巴个什么劲儿?”顾星海瞥他一眼,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渐渐漫出些痛楚,他说:“不是最好,同性恋真他妈不是人当的。”
顾星海闷哼一声,把脸埋进手心。他肩膀抖动着,背脊也无力地垮下去,像是体内的赖以为生的支架被人拆走了一样,脆弱得像只幼兽。
夏见鲸拍拍顾星海的肩膀,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顾星海声音哽咽,“我就是他妈的太想他了。”
顾星海用拇指抹了下眼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是散漫不羁的笑。
他站起身,跟夏见鲸摆摆手说:“不说了,我先回宿舍躺会儿,我就跟你一个人讲了,记得帮哥们儿保密啊。”
顾星海还是不爱走门,喝成这样照样跳窗子跑了。
夏见鲸被顾星海的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他忽然之间开始正视那个一直以来被他故意忽视的问题。
夏见鲸向来对感情分得不清,他觉得人世间的感情本质上都如出一辙,不过是把另一个人放进心里罢了。
放进来的人有血缘关系,那便是亲情;放进来的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那便是友情;而放起来的是独一无二有好感的异性,那便是所谓的爱情了。
但是今天顾星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爱情的必要条件,爱情的对象不止是异性,也有可能是个同性,重要的不是性别,而是独一无二的好感。
为什么他对陆载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对陆载有无限包容?而重新分班后他为什么只殷切地想念过陆载一个人?
难道只是因为陆载是他的同桌,是他的好朋友吗?
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夏见鲸心乱如麻,这种感受又奇妙又令人惶恐,他心里想着陆载,时不时就涨得像个充满气的气球,飘飘忽忽地如梦似幻,但下一秒又会有针刺一般的痛感,气球上被戳了无数个细密的孔洞,噗噗地往外冒气,像个噘嘴撒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