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小男孩的爸爸换了工作,小男孩因此有了独立的书房和游戏室,他们住进了漂亮的大房子里,原本是该开心的事情,可爸爸却越来越忙,甚至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爸爸喝醉后就变了一个人,他发疯一般殴打小男孩,手边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变成了他的凶器,但他酒醒后又开始忏悔,祈求小男孩的原谅。
“之前你问我认不认识康祁时,我骗了你,”陆载说,“其实我认识他,他住在我家隔壁。”
夏见鲸点点头,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握住了陆载的手。
“那天陆远名又喝醉了,我离大门口只有几步路,可是他回来了。”陆载垂下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我什么都不记得,等康祁冲进来夺下我手里的砖头时,陆远名已经倒在了地上。”
陆远名倒在血泊中,脚旁滚落了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这一幕成为了陆载的梦魇。
陆载内心最大的痛苦,源自他的矛盾,他一方面知道,他和陆远名相依为命,他心疼他的父亲,并且理解对方的不容易,但在另一方面,他无法原谅陆远名,甚至是恨到希望对方去死的地步。
他的理智和他的感情不在同一条战线上,这成为了折磨他的根源。
“我就像一个怪物一样。”陆载指指自己的胸口,“那个怪物,在我心里。”
夏见鲸听完后吐了一口气,垂着头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陆载,说:“不是怪物,只是一个动物而已。”
陆载闻言眼神闪了一下,好像求救一般地看着夏见鲸。
“是真的,你相信我,”夏见鲸笑起来,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动物。”
夏见鲸小时候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盖伦盖蒂草原上度过,那里是野生动物的王国,基地旁边经常有象群徘徊。菀珍跟他讲,美国佬们爱说一句话,叫做“大象不会忘记”。
大象的大脑是陆生哺乳动物中最重的,而大象分布在海马体内的神经元是人类的1.4倍,海马体与记忆力息息相关,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大象不会忘记。
它们能够记得生命中遇到过的每一头象和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能够记起四五十年前,它们还是一头懵懂小象时,跟随母象走过的逃生路线。
但也因为超群的记忆力,经历过偷猎者杀戮或马戏表演迫害的大象们,普遍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它们永远忘不掉那些伤害。
当时科考队救下来一头小象,它的母亲被偷猎者杀害,它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一只耳朵。他开始害怕周围所有的声响,连食物倒进桶里的声音都会让它颤栗,它经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充满了攻击性。
在夏见鲸看来,陆载就像是那头小象,因为心里的伤经年不愈,所以才会显得不合群。
但是也别忘了它们天才的记忆力,小象不仅记得经历过伤痛,同样也记住了那些帮助它的人类,以及和他们相处过程中的快乐。后来小象被放归自然,它的伤痛让他学会趋利避害,而那些快乐却会成为他隐形的耳朵。
“你知道吗,你的心里藏着的不过是一头非洲象罢了,”夏见鲸捏住陆载的鼻尖,用力扯了一下,然后笑着问,“你的长鼻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来源于雷米的《殉罪者》
原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怪兽,坏人有,好人也有。”
第31章 都是局中人
陆载一时没反应过来, 显得有些呆, 他被夏见鲸捏着鼻子,呼吸不畅, 声音闷闷的。
陆载问:“你……说什么?”
“我说, ”夏见鲸笑起来, 松开陆载的鼻子,抬手按上陆载的心口, “你这里的才不是什么怪兽, 不过是一只聪明过头了的小傻象而已。”
作为交换,夏见鲸跟陆载讲了他在盖伦盖蒂的一些趣事, 最后特意提到了那头小象。
在夏见鲸前言不搭后语的故事里, 陆载的情绪竟然慢慢平复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夏见鲸是词汇量不够,就拿肢体动作来凑, 直接把另一只手从陆载手心里抽出来, 一边讲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陆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空荡荡的, 在夏见鲸的故事告一段落时,他抿着嘴, 又攥住了夏见鲸的手。
夏见鲸偏过头看他, “干嘛?”
陆载说:“你刚才说的,讲故事要牵着手。”
夏见鲸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 任由陆载牵着自己。
“对了同桌,”夏见鲸猛地一咋呼,“我昨天就想问你来着,你为什么喜欢摄影啊?”
陆载目光望着窗外,想了一阵,然后说:“你知道罗伯特卡帕吗?”
“那个战地摄影记者?”夏见鲸说,“知道一点,但我不是很喜欢他的摄影风格。”
罗伯特卡帕,二十世纪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和他的莱卡相机一同穿梭在二战的枪林弹雨中。其实夏见鲸很不喜欢卡帕的风格,他能记得这些完全是因为迷鹿,迷鹿的作品很有卡帕的感觉,真实得有些绝望。
陆载继续说:“卡帕认为摄影的本质就是揭露,在镜头面前所有的丑恶都无所遁形,只有真实。”
“就这样吗?”夏见鲸闻言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见过陆载拍的照片,但他想,应该也和迷鹿的如出一辙,光是看着就令人难过。
夏见鲸又问:“那你将来打算干什么,追寻卡帕的脚步,当个战地摄影记者吗?”
陆载垂下目光,轻声说:“我没想好。”
对于未来陆载没有规划,未来太虚无缥缈了,光是照料眼下的生活和失控的情绪,他都觉得精疲力尽。
他总是得过且过,老师同学都觉得他是勤奋努力的学霸,事实上他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发呆,看着窗外,无所事事。
他这个年纪能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和同学在走廊追逐打闹,把小纸条贴在别人后背上,去操场上畅快淋漓地踢一场球,就像夏见鲸一样,做个普通的高中男生,天不怕地不怕,把青春期所有的坏事、荒唐事都干一遍,反正有的是时间让他知错就改,让他慢慢成长。
然而他还是一个人坐着,阳光照不到他,他像一潭死水,没有生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夏见鲸有些发愁,眉间聚起一座小山,陆载总给他一种稳当的感觉,就是那种很自制,对人生每一步都有明确要求的人,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稀里糊涂地过?
可是陆载的表情十分坦然,显然没有骗他,想象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夏见鲸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学什么啊,马上就要文理分科了。”
这学期眼看着就要到头,分科志愿表昨天也已经发到每位同学手中,夏见鲸有些替陆载忧心,甚至都忘了他才是那个该头疼的人。
陆载没有回答,反而问夏见鲸,“那你呢?”
“我啊,我还能报什么,肯定去物理实验班啊,”夏见鲸脑袋往后一仰,瘫在椅背上,“如果不走竞赛这条路,别说上清北浙复中科大了,能不能考上学都是个问题。”
陆载说:“我都可以。”
“不,你可报不了物理,”夏见鲸得意地扬起眉毛,“毕竟你只是应试水平,离我们这种竞赛类天才还是有些差距的,你说对不对?”
陆载勾了下嘴角,说:“对。”
夏见鲸突然表情一垮,有些失落,“可是照这么说,我们就没法继续坐同桌了。”
陆载闻言背脊一僵,他不自在地站起来,“你还吃吗?”
夏见鲸还在唉声叹气,摇了摇头,“不吃了。”
陆载看了眼手表,说:“我先去结账,我们准备走吧。”
夏见鲸觉得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别的想法。这学期他和陆载相处得很开心,虽然也闹过别扭,但感情却越来越亲密。
可陆载生硬地转开话题,到底还是有点伤人,于是夏见鲸一瘪嘴,把后面那句“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啊”给咽了下去。
夏见鲸独自坐在椅子上,抱着相机看照片。今天拍了不少,他挑挑拣拣,准备选一些满意的出来,让陆载回去后发给他,他也好往大地广角上传。
夏见鲸手指一滑,不小心按了播放小三角,屏幕一黑,然后又亮起来,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照片缩略图从上到下排满了整屏。
最前面一行明显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色调阴沉,取景方式也和夏见鲸截然不同,和后面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应该是陆载以前拍的,夏见鲸也没多想,直接点开了其中一张。
这张照片的主体是一只流浪猫,瑟缩地躲在公园的躺椅旁边,猫咪瞎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里却充满了恐惧。
夏见鲸又往前倒了一张,风格与之前那张如出一辙,只是这次的主角变成了悲惨的流浪狗。
夏见鲸不自觉蹙起眉,瞎了一只眼睛的猫咪,瘸了一条腿的小狗,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他抓着头发思索一番,明明感觉熟悉极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