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这一大段有理有据的话,对于这些性格单纯朴实,三言两句便能被煽动的老百姓来说,如同一颗定心丸。刚才还叽叽喳喳不停的人群,立刻安静平和下来,甚至还有人大胆的朝那沙木克死鱼肉球般的脑袋上吐了一口口水,不屑地道:“我呸,我当是什么鬼神降临,不就是个会看朵白云的蛮夷人么。”
本来是来凑个热闹,结果碰上临死还要坑人一把的蛮夷子;刚想威风凛凛地控制住局面,结果活活吃了个瘪还让自己的弟弟帮着才解决了。
周子琰回府的路上,气得一句话都没说,苏寒却在一旁暗自笑了一路。
其实苏寒安抚人心的那套说辞其中也有瞎编烂造的成分,不过要是让周子琰知道了,估计他能气得把将军府闹上个三天三夜。
京城的大雪好像应了沙木克临死前的那番诅咒一般,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三夜,御林军统领陈盈抽了军中一千士兵,清扫积雪,才不至于让京城道路堵塞。
可令人意外地是这场大雪倒让京城的月柳河一下出了名,每日数以百计的男男女女到这月柳河上滑起了冰,一些小老百姓倒是看出了些许商机,便在冰上随便搭上个小棚子,卖酒卖茶的好生热闹。
从未结过十丈寒冰的月柳河,一下成为比那烟花柳巷的望月楼还要受欢迎的京城一大景色。陈盈知道周子琰在将军府闲得快头上长草了,便在这日得空不当值,到将军府找他那位头上长草的好兄弟周子琰去了。
周子琰忙让莫伯给他穿好轻裘大氅,便要出门一睹陈盈口中好玩有趣的冰上月柳河。可刚要出门,却被苏寒逮了个正着,苏寒一脸疑惑开口问道:“大哥,你做什么去?你病没好就要出门么?”
这几日,周子琰或许是因为久居南疆,从未感受过如此寒冷的冬天,一下弱不经风,感染了风寒。自周子琰染了风寒,大夫便叮嘱他没事不要出门,外面冰天雪地,万一又吹个寒风,加重了病情怎么好。
周子琰悻悻地扭头笑着道:“没事呢,你看我这不穿了大氅了么,再说有你陈大哥照顾我,没什么大碍的。”
苏寒自来京城,早就认识了这位隔三差五就来将军府蹭饭的陈大统领,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怎么看陈盈怎么不顺眼,还特别讨厌他堂堂御林军三万统领,在周子琰面前娘声娘气说话的模样。
苏寒眸子闪了闪,开口道:“你要出门也行,我也要去。”
周子琰认为出去和兄弟寻欢作乐,带了半大的孩子,着实不便,便回绝道:“你要是担心我,真没必要,大哥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了不成?”
苏寒嗤笑了一声,开口道:“谁说我刚才那句是担心你了,我也想去看看陈大统领口中的冰上奇景,难道不行么?难不成大哥想一个人去玩,忍心不带弟弟我?”
周子琰遂得出结论:苏寒赶路的毛病根深蒂固。无奈摆手道:“好吧,你要去就去吧。莫伯还不快给小寒拿件大氅来。”
月柳河上,寒冰数里,伴着不远处望月楼飘来的歌声,这冰天雪地真是人间一大胜景。
熙熙攘攘,男男女女,随着冰上贩酒卖茶的阵阵吆喝,这寒冬腊月更成别有一番风味。
周子琰看着酒肆和茶肆,心里纠结起来,不知道选哪一个进去。喝茶吧,他觉得实在辜负了这番美景,寡味无聊地很。饮酒吧,他心里认为苏寒不过十五,带个半大的孩子喝酒,好像哪里欠妥当了些。
陈盈倒是一眼看清了周子琰的为难,笑了笑,开口道:“子琰,我听说腊月里的用雪水煮的茶甘甜可口,不如我们今日去尝一尝。”
还未待周子琰开口,苏寒却拉了拉周子琰的袖子,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大哥,咱们喝酒吧,寒冬里烈酒正好暖身,我无妨的。”
周子琰心想反正小寒都说无妨了,那就不要辜负此片美酒美景了,搭着陈盈和苏寒的肩膀便进了那小酒肆。
三人寻得一处正对着冰上滑冰人的位置落座了,周子琰指着那滑冰的人群,对苏寒开口道:“小寒,想去玩就去。”
苏寒冷冷地答道:“没意思,我不去。”
陈盈在一旁看着周子琰吃瘪,兀自笑了笑,开口道:“子琰,我倒看着这滑冰的人挺有意思的,不如你跟我去见识见识?”
周子琰看着也觉得有趣,便点了点头赞同了陈盈的话。
周子琰刚起身,准备往外走,苏寒倏地一下立刻站起身来,冷冷淡淡地开口道:“我也去。”
周子琰惊讶的看了看苏寒,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没意思么?”
苏寒瞥了周子琰一眼,冷不丁开口道:“我现在觉得有意思了,不行么?”
他们三人倒没真的翩翩起舞地滑起冰来,只是在冰上走了个几圈,算是感受过了。
等他们回到小酒肆里,那堂倌已经温好了酒放在桌上。陈盈主动地拿起那壶酒,给周子琰边倒着,边开口道:“子琰啊,好像你回京以来,我们哥俩还没好好喝过酒吧,来,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男人们表达友谊最好的方式。
可苏寒却没好趣道:“肤浅!”
陈盈尴尬地笑了笑,扯开嘴角道:“子琰啊,你家弟弟还真有趣,我怎么觉得小寒是吃…”
周子琰截断陈盈的话道:“陈盈,别瞎说。”
陈盈莞尔一笑道:“你说什么呢?我是想说,小寒是真把你当大哥了,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大哥同别人兄弟情深。我以前瞧着手下一个侍卫的二妹便是如此,他哥哥若是对小妹更好了,二妹便生气吃醋。这不是一个道理么?”
周子琰微嘘了一口气,这才露出笑容,张嘴道:“那是自然,别看我和小寒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和亲兄弟是一样的。”
最终这场月柳河畔的赏景饮酒在一阵不明所以的氛围中结束了。
从月柳河回来的这天晚上,苏寒和周子琰都各怀心事的躺在床上。
周子琰想起陈盈在送他和小寒回将军府的路上悄悄与他说起的那句话:“子琰,我觉得苏寒对你的感情不一般,这种越是表现地外冷的孩子,实际心越热,你自个好好琢磨一下。”
周子琰却一脸坏笑看着陈盈道:“那你同我说话就娘声娘气,是不是也对我感情不一般呐?”
陈盈白了他一眼道:“去你娘的,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周子琰对苏寒的确是想放在手心里呵护,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给他,什么不好的先替他想,但那只是兄长宠爱弟弟,是以觉得陈盈说的这事绝对不可能。
苏寒躺在床上,回忆起自认识周子琰以来,同他相处的种种片段。他承认自己跟他斗嘴挺开心的,他承认得知他中了鼠蛊很紧张,他承认看着他种种小表情挺有趣的。可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是一种跟人相处久了便会自然产生的感情,虽然不明白这种就像挠着心尖儿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眼下他觉得能在周子琰身边倒是不错的。
少年人对待感情是青涩而懵懂的,于是常常把早已萌芽的那份柔软误当做成一种错觉。
第14章 如假包换
日夜笙歌不歇的望月楼,楼中的梅花借着腊月里的霜风,落了满地,铺到还未清扫过的残雪上,乱花渐欲迷人眼,直教人分不明哪里是雪,哪里是花。
这阵幽幽暗香,随着一阵寒风,飘至望月楼其中的一间雅间内。
周子琰正坐在雅间里,边慵懒地喝着小酒,边阖着眼睛听着小曲。水雾气落在他那卷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随着气流微微一颤,与那张白皙瘦削的脸,黑白分明,透着几许锋利劲来。
这时有人倏然敲门,夹着一阵柔声细语:“我把人带来了。”
周子琰微微张开双目,开口道:“那就进来吧。”
这人不是望月楼里细柳蛮腰长得好看的姑娘,却是一身利落劲装的御林军大统领陈盈。而他身后跟着进来的是个皱纹如刀刻,满头是银丝的苦瓜脸老头。
周子琰向着那珠帘后唱小曲的姑娘挥了挥手,冷冷淡淡地吩咐道:“姑娘,下去吧。这里暂且用不着你了。”
那唱小曲的姑娘从珠帘后,抱着琵琶走出来,欠身道:“多谢公子,阮芷这就告退。”
这姑娘生得不像烟尘里的女子,却是眉目清秀,清水芙蓉一般,可就是命不好,是个瞎子。
阮芷走后,陈盈一屁股坐下来,抄起桌上的酒壶,边喝边开口道:“周子琰呐,你还真是会享受。明明咱们是来望月楼办正事的,你倒好,喝酒还不够,还叫了个姑娘来唱曲。我去你大爷的。”
周子琰没理会陈盈,却是看着陈盈带来的那老头,开口问道:“这位当真是吴公公?”
陈盈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人,忙不迭起身扶着那老头坐下,回答道:“如假包换!你也是知道吴公公的,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当今圣上,那时候恐怕咱们大梁还没建国吧。只不过前几年,因为上了年纪,皇上心疼吴公公,便应允他告老还乡了。我可是托人好不容易给你把人找来的。要是你想问皇上年轻时候的事,问他老人家,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