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远 (熠星)

　　“你们知道吗？476班的那个孙弋，是个同性恋！”
　　“早就知道了，同性恋就够恶心了，他还仗着他家有权有势，逼着他们班长跟他在一起呢。”
　　“还有这种事？我的天，孙弋和他们班长原来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原来里面的事这么龌龊啊！”
　　“什么最好的朋友，都是幌子！他们班长真是可怜的，被个变态逼着做这种事。”
　　“同性恋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变态啊，我以前还觉得他很帅呢，现在想起来真是瞎了眼。”
　　“这种人，不管多人模狗样，里面都是个畜生，要不怎么做的出这种畜生做的事啊。”
　　“就是就是。”
　　过去和现在的界限突然扭曲，那些阴暗的片段和亭子外昏黄的灯光连接在一起，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年轻人忽然变成了高中里那些无处不在对他指指点点的同窗。十七岁那年高中里那些记忆铺天盖地地涌来，孙弋只觉得自己额头上、背上都是冷汗，手指微微发抖，腹部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想要吐出来。旁边的亓官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妥，有些紧张地问道：“孙弋，你怎么了？”
　　记忆倒退，自己面前的这张脸突然变成了青春岁月里懵懂中爱过的那个人，他曾经抱着他，把他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位置，而画面恍惚一晃，这个人面对着怒气冲冲不敢置信的老师和他的家长，突然说道：“老师，这件事我根本不是自愿的，是孙弋逼迫我的！老师！”
　　胸口猛地一痛，孙弋用指甲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强令自己镇静下来，他脸色苍白，可是亭子里的灯光本就不甚明亮，亓官莳一时也没看出来。
　　最后活动结束，亓官莳自然是能第一个挑选宫灯的，他选了貂蝉拜月那盏，兴冲冲地举着给孙弋看：“孙弋，你看这画得多好看！”
　　孙弋看着他难得的孩子气的举动，只觉得那难以抑制的痛苦都似乎减轻了几分，他看着宫灯上的美人图，挤出一个笑容来：“的确很好看。”
　　活动结束后一群人三三两两散去，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孙弋和亓官莳。他们二人外形都格外出众，又落落大方地牵着手，的确有些引人注目。亓官莳任他们看，眼睛却时不时觑着孙弋，他觉得孙弋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亓官莳心暗忖莫不是刚才贸然的举动惹得孙弋不快吗？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对是错，都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他们两个开始往回走，时间不早了，人群已经散去了许多。从翠虹桥上岸，他们便直接去了停车场。这里的停车场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遍植高大的树木，十分幽静。亓官莳提着那盏宫灯，左手依旧握着孙弋的手，他微微握紧，似乎再一次从那温暖宽大的手心里汲取到了勇气，然后放开了那只手。
　　“孙弋，”他停下来，喊了孙弋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看着孙弋的眼睛。
　　“刚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临时擅做主张，没有考虑你的意愿。希望你不要介意。”
　　孙弋看着他那黝黑的眼眸，里面乘着满满的执拗，心里的痛苦又开始翻腾，他淡淡地说道：“没关系，这件事我本来就答应了你的。”
　　宫灯橙黄色的光照亮了他们之间的一小块地面，亓官莳拿出他现在所有的勇气，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刚才那句话虽然是假的，但我希望它有一天变成真的，孙弋，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孙弋垂着头，没有说话。
　　“孙弋……”亓官莳轻声喊道。
　　“小莳，”孙弋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飘过来，轻飘飘的，仿佛幽魂一样。
　　“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们之后一路都没说话，孙弋开车回了他们住的小区，进了公寓楼，在电梯里，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到了亓官莳家所在的楼层，亓官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孙弋，你说过的。会考虑我的话。”
　　他看向孙弋，在电梯明亮的光线下，他终于发现了孙弋的不对劲。
　　孙弋低着头，像是在强抑着巨大的悲伤，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可是他依旧轻声回答了亓官莳：“好”。
　　“孙弋，你怎么了？”亓官莳急道。
　　孙弋忽然抬起头，看着亓官莳，快速开口道：“小莳，如果我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还会喜欢我吗？”
　　电梯门缓缓关闭，亓官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再也看不见孙弋的脸。
　　孙弋打开门，黑暗的房间仿佛看不到底。他也没有开灯，就这样走进去，在酒柜里取出一瓶烈酒。想了想，却还是放了进去。
　　他闭了闭眼睛，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里，打开一个平时根本就不会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尘封了很久的药瓶。
　　窗帘外有细微的银光透进来，照在那个药瓶上面，全部都是英文，但孙弋知道这种药的名字，帕罗西丁，曾经整整五年，他都没有离开过这种药物过。
　　而他也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却又这样需要这一瓶他曾经恨不得远离的药物。
　　他倒出两片，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杯水，把药吃下去。然后面无表情的打开电脑，从Word里复制了一份文件，飞快地填好，然后点开一个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邮件地址，将这份表格发了出去。
　　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了一点房间的黑暗，而已经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份邮件，则是A国科瑞特心理研究所主治医师的远程视频心理咨询预约单。
　　作者有话要说：
　　嗷开虐了……


第8章 乌云
　　亓官莳一个人站在电梯门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今晚他和孙弋并肩同游的情景，一会儿是自己表白时孙弋低着头不看他努力压抑着什么的神色，一会儿是他和孙弋在那亭子里时他鼓起勇气说的那句“他是我的男朋友”，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却是孙弋站在电梯里，眼里像是有大海一般奔腾汹涌的悲伤神色。
　　“小莳，如果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孙弋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我给你不了你想要的？”
　　亓官莳直觉这句话哪里不对，可是一下却又想不到这堆乱麻里那根线头，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电梯门又打开了，住在他隔壁的邻居看到他，似乎有些吃惊。
　　“亓官先生，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亓官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我刚到家，还没进门。”
　　邻居也没有多探听什么的意思，礼貌地告别后就回家了。亓官莳无精打采地用钥匙开了门，一开灯，就听见奶橘酱“喵”地一声，窜到了他脚下。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他，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
　　亓官莳蹲下身抱它起来，坐到沙发上，把脸埋进奶橘酱柔软的肚皮里。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奶橘酱的毛。
　　奶橘酱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一样，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像是在询问他怎么了。
　　亓官莳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终于感觉自己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他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水珠，看到奶橘酱脖子上挂着的手工编织的红绳和上面挂着的铃铛，想起这还是孙弋买给奶橘酱的礼物，一时间又有些觉得难过。
　　孙弋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他看起来冷峻，难以接近，可是接触久了，亓官莳知道，他温和、可靠，沉稳而细心，一旦对谁好，都会毫不保留。知道奶橘酱是自己的宝贝，特意挑选了礼物送给它。亓官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刻是不开心的，他们有无数聊不完的话题，亓官莳职业是时尚编辑，天生又对美有敏锐的观察力，而孙弋总能恰到好处地理解他。这固然有他喜欢他的滤镜在，可是如果不是他们真的很合适，亓官莳大概也不会觉得在孙弋面前无比放松，毫无顾虑。
　　他是这样的喜欢孙弋。
　　他不相信孙弋对他是毫无感觉的，孙弋看他的眼神，里面灼热的温度，他都能感受得到。孙弋对他的宠溺温柔，亓官莳不信是假的。他们在一起时点点滴滴的暧昧情愫，孙弋手心里的温度，都让他无比沉迷。
　　可是到底为什么，孙弋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想起亓官棠在那次归程对他说的话：“孙弋这个人，实在很难看到他对谁付出真心。”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孙弋了吗？亓官莳茫然地想到。
　　他又想起孙弋那句话：“如果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什么意思？自己是向他表白，问他愿不愿意接受自己，他这样古古怪怪的话，是想表达什么？
　　亓官莳脑海里灵光一现，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一般人回答对方这样的话时，难道不应该回复自己愿不愿意吗？谁会回答自己能不能够接受对方？莫非孙弋是有什么苦衷吗？
　　他心里顿时有了无数的疑问，想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里了解孙弋的也只有自己亓官棠了，虽然被他了解自己对孙弋的感情有可能会惹他不快，但亓官莳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