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学生亦不能自己,自发帮袁华压纸角,看着韩斐作画,有不少人淌下未知的泪水。更多的人被他感染感动,甚至开始主动阻拦保安队的工作人员:
“十分钟,我们不嫌堵!”
“艺术是自由的,他选在这个时候画这一幅,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么多人画‘玉兰芳菲’,可有谁见过比这幅更让你们感触的?”
“包容的X大,从来没有变过,X大的宗旨也没有变过,自由发展。请不要阻拦他,这有违X大的宗旨。”
……
韩斐再一次造成了轰动,在他醉心作画的时候。
X大部分学生会成员已经自动组成了防卫队,和校保安队相对而立,更有不少非学生会成员加入防卫队,不知不觉间,校保安队被远远的挤在人群之外,而在林荫道围观的人山人海,已经拥挤着扩展到文化广场的舞台上了!
这事非同小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根本挤不进去,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挤进人群的,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听来一声哀鸣:“不——”
伴随着一声啼血般哀嚎的,是一声并不明显的破碎声,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毁掉了。
新进来的人惊呆了,眼前是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工精湛,如同将X大学子们寻常看在眼里的“玉兰芳菲”拓成了墨色,向地下无限延伸而去。四周或蹲着或坐着的学生们,皆以一手压在画的边缘,另一手捂住口鼻,不断抹泪。
谁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为什么而泣,只是如同看见大漠落日不由屈膝的诗人,为眼前的世界而折服。
人群之中更有一个跪地哭喊,泣音嘶声裂肺:“我不同意……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另一头,纤细的少年岌岌可危的站在墨盒上,脚下是已经破碎的砚台,旁边散丢着一支支已经坏掉、废弃的毛笔。
原来他毁了自己的砚台。
这幅画的代价,非比寻常!
这么瘦弱的人,要使多大劲儿才能把一方砚台踩破呢?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可砚台破了,少年四肢染墨,翻身跃入画中,若非画是黑白的,而夏天的“玉兰芳菲”是金碧色,谁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跃入了画中,还是正走在X大的林荫道上。
少年落在纸上,略微一晃,在场所有人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场近千人,却没有人敢放松呼吸,生怕把这轻飘飘的人吹走了。
韩斐没有摔倒,他已经没有笔了,也没有墨了,他没有砚台,也没有时间了,他站在画中的X大林荫道上,看着自己绘出的前路,除了他自己,他什么都没有了。
X大的“玉兰芳菲”,万千学子的顿悟之路,自由学府的人生之路,什么都没有的自己,能走出什么样的明天呢?
他也想知道。
韩斐弯下腰,四肢着地,中央的空白处立即晕湿了一块,那是汗水,还是泪水?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浅浅的,像作画人一样,单薄得像风在空中留下的痕迹。
三米,说长不长,不过几步而已,说短它也不短,似乎足足承载了一生。
韩斐走出了他自己的步步芳华。
韩斐以四肢走出了深浅不一的前两米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用自己纤细的双臂支着身体倒立起来。
袁华大张着嘴,不敢呼吸。
不过一瞬,韩斐翻身落地,没有摔倒,最后一米,他翻了三次,在最后的边缘处,翻身落在X大的马路上。
他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岌岌可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
彷徨无望的踏在实处。
“呜哇——”袁华哑着嗓子大哭,膝行到韩斐身边,抱着他的腿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般,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一个人作画的时候会蕴含如此强烈的情感?
他看到了,也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完全呈现于画前,完全沉浸其中,似乎和他的画作连为一体,他就是画,画就是他。
人群之中猛然爆发出雷鸣掌声,潮水般的称赞声蜂拥而至。
韩斐茫然的看着四周围观的人,不分年龄性别,不论长相容颜,无论黑色皮肤白色皮肤还是黄色皮肤,所有人都在冲他笑,含着泪或者淌着泪为他呐喊,他们都在祝贺他的画作完成。
“……”他回以微笑,清浅如泉,这才从作画的意境中回神。他以手背推了推袁华的头,道:“你……”
这是袁华看他作画这么久以来,情绪最为动荡的一次。
“我不管,什么玉碎瓦全,你要是敢跟那群人渣不死不休,我就跟你不死不休!”袁华抱着韩斐,大声哭喊:“我不管,你自己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我看不懂画,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步步人生’,可我知道,我不允许你放弃,我也不允许你妥协,天堂地狱,我跟着你走,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我——”
“你答应我!我求你了,答应我吧!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答应我,你不会主动放弃生命,答应我你会努力作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韩斐,你答应我,这不是最后一幅画,答应我,你会继续画下去……因为你爱它,你那么热爱画画,你不能没有它……”
“……”韩斐哑口无言,是的,他热爱画画,他只是想画画,想画的时候就能画,如此而已。
“告诉我,这不是你最后的梦想,快告诉我,你并没有打算不看明天的太阳,不呼吸明天的空气,不面对明天是新的一天……”袁华怕极了,那些污言秽语,他这个旁观者看着都心痛,何况韩斐本人,而他又是有多么无助,多么绝望,才会在“步步人生”的“玉兰芳菲”中,画出地狱的深渊,和没有出路的无措。
“我……”袁华近乎哀求的诉求另韩斐震撼,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番知己话!
袁华不是一个好的知画人,甚至算不上知音,他只是个不懂画的孩子,跟着他,硬生生闯进他的世界,陪在他身边的孩子。
这个孩子,成长了。
居然看破了他刚才的想法。
“韩斐——”
“还有一分钟,你再等我一分钟。”韩斐摸着袁华的头顶安抚,吩咐道:“先帮我把画升起来。”
“……”袁华瞬间冷静下来,想起最初的准备,一边擦眼泪一边强迫自己站起来。韩斐光着脚围着画的四周,走向另一头,一边走一边向帮他压纸角的学生们道谢,走到第一个脚印存在的地方后,他转身,看着“林荫道”另一头的袁华,做了个“OK”的手势。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这一天的X大热闹非凡,人群之中不仅掌声不断,讨论声亦不断,所有人都在说着两个奇怪的人,和地上那副惊人的画。
其实远处的人根本看不见地上的画,他们只知道完成了,赞声满誉,隐约还有哭声。
一幅画而已,为什么会哭呢?
突然人群的另一头传出惊呼声,这一呼引起轩然大波,后面的人们纷纷踮起脚尖望过去,恨不得踩着前面人的头顶望过去,都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很快,他们就不需要踮起脚尖了。
因为空中升起了一副画。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只会以为那就是他们平常看惯了的“玉兰芳菲”。
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画。
它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发光,似乎是古朴的X大披上流光耀华的绫罗绸缎,厚重的底蕴犹在,却华盖四方,惊艳万民。
X大还是那个X大,玉兰还是那些玉兰,芳菲氤氲却不再是千帆过境的古风古韵,而是荣耀盛世,四方来贺的神采。
这是一道可遇而不可求的奇景。
韩斐招手,袁华小跑到他身边,他已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仰着脖子和他一起看今天的奇迹。
随着冉冉升起的帛画,地上余下了纸画,流光神采之下是黑白灰的水墨。
他居然可以在同一时间作出的两幅画,而这两幅画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观冲击!
太了不起了!
袁华看着两幅相似却完全不同的画,他已经不知道方才几乎崩溃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韩斐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向韩斐,在这幅帛画上,他看不出半分绝望,反而尽是欣欣向荣。
和地上的水墨画连在一起,这是绝地逢生的柳暗花明。
就连水墨画中那些像极了走向地狱深渊山穷水尽,疑似步步绝境的掌印与脚掌印,这时再看亦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前进。而在这幅帛画上,一个个深浅不一、长短各异、环肥燕瘦的指掌之印,成了林荫道上形形色色的莘莘学子,他们或疾行、或缓步、又或是匆匆一暼,抱书而立……他们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生剪影!
这是奇迹!
“我答应你,不放弃画画。”韩斐握着袁华的胳膊,轻声说着,他扭头,冲他笑了一下,承诺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画下去。”
“……”袁华呆呆的看着想自己作保证的人,韩斐已经完全从作画的情绪中走出,也已经从画作完成的喜悦中走出。他还是他,和寻常一样云淡风轻、缥缈如烟,让人抓不着握不住捉摸不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