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王铮,你毁了我啊,你毁了我。”
“熊辉,我也恨你,”王铮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声音越来越低,低的几乎只有他俩能听到,“你也毁了我。”
熊辉在王铮的怀里痛哭流涕,喋喋不休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而王铮,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抱着他。
似是在安慰他,更似在安慰自己。
他似乎已经忘记身后还站着人。他根本无法忘记,身后还站着那个人。
“好好去医院接受治疗吧。”
最后,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悲伤的闹剧。
离开的时候,他对吕良说,“我知道你想搬出去。如果我说,我不介意,我要你继续留下来,你会留下来么?”
最终,吕良还是搬出去了。那天王铮并没有拦他,王铮就坐在客厅里,瞧着吕良整理着东西。
毕竟吕良还在空窗期,他要在检测结果出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搬家的那天,郑升和孙凯也来了。
孙凯问王铮,你就这么看着吕良走了?
王铮说,这样,他或许能舒服点。他就是这样的人。
再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吕良都没再见到王铮,两个人就像没有关系的人一样,连通电话也没联系。
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啊!
吕良在家里喝着咖啡,看着泡沫剧。他推掉了一切晚上加班的活动,打算好好养身体,对抗病魔。艾滋这个东西,保护的好,活个十几二十年也是没问题的。他还得给二老送终呢,他得加油。
自从他知道了王铮是爱着他的这件事后,好像死后重生了一般。
爱情不能饮水饱?
不,爱情连死亡恐惧感都能帮你降低。
吕良也不是不怕死,他买了一大包自测试纸,每天都测。每测一次,他心里就踏实一点。
听说熊辉住院了,王铮一直在照顾他。对,这也是郑升告诉他的。
王铮这个家伙,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关于这件事情,吕良也不知道应该去恨谁,或者说,应该怎样去恨一个人。
吕良认为,熊辉变成这样,与王铮是有间接关系的,或许,王铮在向过去的自己赎罪。又或许,他其实并不知道王铮是怎样想的。
那日,天气还算可以,吕良也去了八院,终于在那里,他碰到了王铮。
“你怎么来了?”王铮问。
如果感觉不是太差,吕良应该是感觉到王铮的声音里的不安。
“怎么?你也在这?”吕良问。
“现在还检测不出来吧,”王铮说,“你最近,还好么?”
“还好,”吕良回答,“带我去看看他吧。”
王铮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想见人。”
那时,吕良才知道,熊辉在这一个月里,健康状况极度恶化。他只在门口看了看熊辉,本来很帅气的一个男孩,现在已经十分瘦削,他的表情很痛苦,但是王铮进去的时候,他却坚强地挤出笑容。
“我是不是很该死?”王铮送吕良离开的时候,这样问他。
吕良很认真地对他说,“就像你那天晚上说的,熊辉搞成这个样子,是他自己的责任,与你无关,”吕良深深地看着王铮,“但是,若说和你全无关系,你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对不起,吕良。”吕良第一次在王铮的脸上看到沮丧的表情。
“王铮,我陪你一起照顾他吧。”
“不行,我不会让你来照顾……”
“你不怕,我也不怕。”
“我怕,”王铮说。他怕有一天,看到吕良也这样躺在这里。他因为这样,更加痛恨自己。
“王铮,我会陪你一起在这照顾他。现在,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们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吕良的出现,并没有引起熊辉太大的波澜,仿佛在死神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变得胸怀宽大了。
只是没有人的时候,熊辉会落泪。
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又何曾想过,现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避他唯恐不及,甚至包括他的家人。
没有人愿意来照料他,只有这个他自认为爱着的人,和这个他自认为恨着的人。
直到有一天,由于严重的腹泻,他在床上失禁了。王铮和吕良替他换床单的时候,他侧卧在那里失声痛哭。
“我好后悔啊,王铮,我好后悔,我明知道他是个多么烂交的人,为了刺激你,我还主动去找他。我知道你为我好,我还赌气不听你的。我多希望你能爱上我啊,再没有人像你对我那样好了!哪怕你不爱我,你仅仅是有点喜欢我,也没有人像你那样好了。”
熊辉走的那天,天气不甚明朗。
是医生打电话给的王铮。
王铮赶到的时候,熊辉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似的,他让王铮靠近他,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了。
熊辉的声音很轻很轻,他说,“谢谢。”
他说,“告诉吕良……那把……刀……是干净的。”
王铮回头,看到了刚赶到的吕良。
料理完熊辉的后事,他们一起去八院门口的一家快递门店,将熊辉的遗物寄去了他家。
虽然没有一个家人愿意来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但他俩依然认为,熊辉会想把自己的东西邮回家。这是一个念想。
医院门口,依然人来人往,嘈杂拥挤。
门诊大厅,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挂号、分诊、拿药。
他们的背后,住院楼中的某一层,还有那么多被亲人朋友抛弃的艾滋病人,绝望地等待生命的终结,没有任何活着的尊严。
吕良和王铮站在院区,伫立,他们心中极不平静,却又似乎很平和。
他俩不约而同地坐在了花坛边,王铮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吕良。
此时,太阳快要落下,天边有着绚烂的颜色。
“你妹妹毕业准备来北京么?”王铮问。
“我爸妈托亲戚在老家找了个工作,移动公司的,听说有机会转正。”吕良回答。
“女孩子,离家近点也挺好的。”
“你妹妹呢?”吕良问,“不是一直吵着要回来跟着你留在国内?”
“我最怕她了,鬼的狠,她来了,我就没有生活了。”
王铮又想起来什么,“还记得大学那会,她有次来学校找我,咱们一起带她泡吧那次不?”
“嗯,怎么了?”
“后来回家,她跟我说对你很有感觉。”王铮笑。
“是么?”吕良也笑,“那时候她高中还没毕业。”
……
两个人就这么淡淡地抽着烟,聊一些有的没的,从彼此的家人,聊到共同的朋友、同学,看着天边越加灿烂的云霞静静地暗淡。
不知道聊了多久,华丽灯初上,天色渐沉。
熙熙攘攘一天的医院,也渐渐平静了许多。
两个人最后,只是并肩站坐在一起,安静地坐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王铮开口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会的,”吕良的语气肯定,“一直,永远。”
第二天,王铮陪吕良回家,整理行李。
吕良准备退掉这所高级公寓,他们打算将王铮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单独给吕良开辟一间书房。
总之,他们要好好面对两人未来的共同生活。
家里的东西,平时看着不多,一收拾起来,才发现其实并不少。
吕良将衣柜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些旧衣服干脆直接扔掉,不带过去了。
他整理着,一些衣服还是大学时的,一直没扔,压箱底。一翻整理,倒是回想起不少学生时代的事情。
“我记得我那时候,大二下学期吧?刚认识你,一直想追你,又不知道怎么追,傻的要命。”吕良打趣自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混到一起了,还成朋友了。你说人和人的缘分,奇怪不奇怪?”
“奇怪么?”王铮手里整理着吕良的财务书。
“本来我都打算放弃了,谁都想到,居然最后真的能在一起。”吕良道。
“你在感情上一直是白痴啊。”王铮回答。
“说谁白痴呢?”吕良拿旁边的毛巾丢王铮,“没有我的锲而不舍,你早错过这么温柔体贴的我了。”
“呵呵,是么?”
王铮的表情,看在吕良眼里,真是欠揍啊。
吕良突然想起王铮那晚同熊辉说的话,像是琢磨点味出来。
“喂,从什么时候,你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吕良问。
“从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王铮答的坦然,好像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吕良的问题似的。
“所以在学校里,那些,都不是偶遇?” 吕良问。
“嗯,是我特意在等你。” 王铮答。
“毕业那晚,也是故意喝醉酒,让我留下?” 吕良问。
“嗯,算是吧。” 王铮答。
“所以,所以这些年……”吕良说,“王铮,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
“?”
“你爱我?还去和别人?”
“这也不完全怪我吧?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倒是你,别人都想尽办法追我,你却突然对我失去兴趣一样,真得憋着跟我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有好几年,我还真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你才是个狠角色啊,吕师。”
一想到从第一次在电影院见面,他就好像□□裸地被王铮琢磨个透,吕良就有点面子上挂不住了,“你赶紧坦白,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王铮却不回答了。
切。
吕良不甘心地收拾着衣服。
“咦?”吕良拎起一件衣服。
“这件衣服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衣服看起来,就像是高中生的风格,年代相当久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