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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犀牛 (卡洛獭)


可那晚她强硬地拽着自己脸色不对劲的丈夫回到家中,走得静悄悄,不忍打破一点少年人脆弱的自尊。等到黄椋迈着踩不着地的步子回到家,只看见父亲沉默地盯着他,那眼神很有些瘆人,却未料等待他的并不是风暴。
妈妈像对待个成人似的请他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她说。
父亲刚拿到手里的水杯“啪”得一声摔在了地上,满地碎玻璃。
黄椋的后背刹那间冒出了冷汗。
“你是有点不一样,但这不代表你不对!”她拔高了声音,像是在告诫自己的丈夫,又或者其实是在警告自己。
黄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因为这情况似乎没有任何人在要求他什么指责他什么,他也就不需要请求他们原谅些什么。
“你是我的孩子,但你并不仅仅只是我的孩子,你更是你自己。
“你来到这世界上的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我们又怎能要求你成为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我可以给予你的是我的爱,却不是我的想法,因为你有你自己的思想。我可以庇护的是你的身体,却永远不是你的灵魂。①”

黄海有些勉强地侧过头,看着自己未曾注意过便一年年长大,又和他一样逐渐老去的独生子:“逝者已矣,有些事情... ...没有办法的。”

二十岁那年,黄椋和尹正三年恋爱一朝分手,他不想在大学里待着,便请假回家。
母亲那段时间总是咳嗽,精神不佳,也恰好休假在家休养。事后黄椋才知道,那只是父亲为了她的安全瞒着她做出的权宜之策。
那天晚上八点多,她敲门进了他房间,对在床上躺着的他说,陪妈妈去散散步吧,别总是闷在家里。
天色真是暗,路灯却很亮。
在那个公园里,他被人蒙着脸压在地上用棍子抽打,在家中被偏头痛困扰得睡不着觉的母亲扑到他的身上,死死地抱住他,被那些穷凶恶极的报复之徒在纤弱的脊背上戳了二十三刀。
黄椋那时怎么也不敢拿下套在脸上的黑布,只感觉脸上,手上,身上,好多粘腻的液体。
母亲穿着的那件白色连衣裙该是什么样的颜色啊... ...

“黄椋啊,你妈妈,真是喜欢笑...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眨巴眼睛对我笑。”

可原来最痛苦的时候并不是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而是第二天清晨,是每天,每天,醒来的清晨。
她总是对他笑,黄椋多想让她骄傲。
她喜欢父亲,喜欢他穿着警服,喜欢他夹着警帽出门,她会觉得每一次他准时下班都是一种惊喜,而不能,则是一种优秀。
她敬佩这个男人肩上担着的责任,那时候的黄椋便好想获得承担这份责任的机会,想要让这个接纳他所有的女人微笑。

“如果那时我没有回家,妈身体不好,一定不会在晚上出门,小区安保条件不错,或许... ...”
“人生,人生哪里来的或许?”

他曾因为这些“或许”,始终无法面对父亲,面对世界,面对自己。
何必再去当兵呢?
我是个懦夫。
他的五脏六腑一刻不停地疯狂地无声叫嚣。
没有必要了,一个让自己母亲挡在身前的人,配不上这份荣光。

黄海看着病床前身材挺拔的青年,怀疑自己麻药的劲儿还没过。
他印象中,那年在公园里颤抖不已,连看妻子一眼都做不到的男孩子,明明没有这么高,明明还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一眨眼这么多年艰涩地过去。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没有尽到身为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可你是一个合格的警察。”
黄椋伸手把电视机关了。
“世事难两全,做好一件事很难,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做好一件事。”
“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 ...什么?”
黄椋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透过这双饱经风霜的男人眼,却总觉得看见了妈妈的神情,一种让人心酸的温柔。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酗酒的人从漫长的宿醉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再是那个被打断了四根肋骨,浑身是血的孩子了。
“该长大啦。”
多年的苦水一朝开闸泄尽,心底的淤青□□裸露出来,过了明面终于不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黄椋醒得很安静,这样突如其来的清醒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黄海在床上躺着,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待了一会儿觉得没劲,脑子里浮光掠影地闪过一些白天的画面,最后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他走到走廊尽头打开窗子顶风作案抽了根烟,大冬天的没穿大衣就裹着件皮夹克,是个火人过了十分钟也搓起手来。
窗外的路灯裹挟着一小团光晕,照亮的那一小块地面上,北风默默地卷着枯叶。
他把烟掐了,沿着走廊找了找垃圾桶,最后发现把自己给走丢了。
像个白痴。
黄椋这么点评着自己,在两个相连的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狠了狠心推开了门。

此时夜深,这间病房并未拉上窗帘,些微的光从外头透进来,碍于窗子的角度遮挡只能照到地上的一角,病床上的人眉眼笼罩在一种散射造就的深蓝色幻觉中。
探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机器特有的鼓噪嗡鸣,可以被特定的角度捕捉。
我是在做梦吗?
黄椋把手指凑到鼻尖,试图闻出烟味。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编自纪伯伦诗歌





第20章 第二十章

说来午犀也还踩在二十岁出头最好的年纪上,青春期抽条的时候渐渐远去,正该是肩膀宽厚,肌臂有力起来的时候。
可惜他总没有精力分给自己疲于奔命的机体,只能像追着风筝跑的人,迈开双腿把画手高远的灵魂稳稳地放在天上,脚下继续踉踉跄跄地追。
黄椋想,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看着他明显长了一些的头发,更苍白了的嘴唇和皮肤,以及经过一场庞大手术之后隐隐围绕在周身的、因曾和世界有过将断未断的联系而更凸显的... ...珍贵。
数小时后,曾站在手术室外却浑然不觉自己心上的那一点儿珍贵也不小心被打碎的黄椋,站在男孩儿的病床前开始后怕,不一会儿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黄椋看不出午犀下手术多久了,虽然人没躺在重症里,但面上的呼吸机还是没摘下来。他抬脚想要走过去,结果鞋子踩在地上冒出些声响,在这间除了医疗器械微弱的电波声之外恍若真空的病房里,一时间显得有些冒犯。
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很怕吵醒午犀,虽然心里清清楚楚午犀这种还需要带罩的状态,鞋跟和地板的碰撞若是能闹醒他,医生估计都得给他黄椋送锦旗。
等到一步一挪地走到午犀的床头了,想伸手摸一摸床上人的脸,却都心里痒痒的觉得无处下手。
午犀长得好看。
这事儿打从一开始黄椋就明白得很,或者说,没人不知道的。
只因午犀虽是特立独行,但他的美丽却极为普罗大众。
美本是一种伤人的东西,可午犀却漂亮得并不尖锐,他面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个角落里每一处细微的弧度都是一种斯文内敛的风景。
黄椋自知有点斤两,从小也是被称赞着长大。他面部起伏很大,每一个棱角都很清晰的凸显出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看上去有些惊人,午犀和他相比本来是很有些不同的。
可当此时他被折磨得消瘦下来,脸上完美的几分留给斯文的余地被病痛一扫而空,鼻梁在脸上高高地耸着,下颚线清晰的宛若刀削。
那种特属于他的三分余地毫不留情地走远。
黄椋的心钝钝地抽了一下,为他脸上这点微小的变化。
好半晌凑过去吻了吻他左眼的那颗泪痣。

“咳咳... ...”
黄椋一愣,直起身差点把床头放着的白玫瑰撞倒了。
男人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只是保持着正常音量,黄椋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午犀。
看到他这个举动之后午正简有些玩味地笑了:“他听不见的,午犀对麻醉药的反应非常大,昏睡时间比常人多一倍。”
他说完,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黄椋感到某种温和的压迫,和午犀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说一不二几乎师出同源,几秒后难得顺从地听从了指令。
黄椋跟在男人后面往走廊的尽头走过去,想着那儿现在估计还有他的烟味呢。
午正简并不会让人觉得非常年轻,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已经可以看出风霜的痕迹。但他的身材却明显经过严格管理,高大挺拔,裹在黑色大衣里头,像株百年雪松,散发着一股绵长的压力。
黄椋曾在午犀那个前任学长的面前施展过男人对于不到火候的对手的不屑,而此时这种难堪又□□裸地返还到自己的身上。
午正简看着窗外,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刚刚还被父亲要求“长大”的黄椋不像个一脚跨出了青年的男人,倒像个对世事一窍不通的小毛孩,有些难安想往兜里抽烟。
但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人了,倒也不真是什么毛头小子,黄椋向男人伸出手,想倒还不如先开口:“黄椋,木京椋,您是午犀的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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