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 (稚鹿)

　　韩妄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说，好。
　　可是梁圆这一生中所有的伤和痛，却无一不是因为他韩妄。
　　

　　☆、等风来

　　韩妄再见到梁圆，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八月的风还是很暖，沈阳的天气还是很好。出了军区大门的韩妄点起了一根烟，星屑一样的烟灰簌簌掉落，顺着风的方向飞进明亮的眸光里。
　　韩妄嘴里叼着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来了？”
　　梁圆笑笑，宝蓝色衬衫衬得他脸色极好：“北京呆腻了，来沈阳玩玩。你那群□□最近都忙的焦头烂额，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北京吧。”
　　韩妄觉得面前这男人真是漂亮得恍惚。
　　“走，吃饭去。”
　　街上人来人往，韩妄走到梁圆身边，顺理成章的牵起他有点凉的手：“这一个月我大哥没有难为你吧，小雨没在你这胡作非为吧？”
　　路人的目光并没有影响韩妄，梁圆当然更不在意。他笑笑，一口整齐的白牙：“都挺好的，这回我带的少爷们都挺听话，干净不惹事。”
　　韩妄把烟头丢掉，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上次在王朝的那个邱明，你很器重他？”
　　忽的一片云挡住日光，梁圆看不清韩妄的喜怒，也没想看清：“孩子挺好的，想让他赚点干净钱然后放他走。”韩妄替梁圆拉开车门，上车，替他系好安全带：“打一顿，把他赶出去。”梁圆又笑了：“为什么？我查了，他没有底子。”
　　韩妄启车，打转向，从后视镜看到梁圆一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你信我，不会错的。”梁圆翘起嘴唇不置可否，正了正安全带的位置，从头至尾都没有看韩妄一眼。
　　妈的，好生气。
　　韩妄总能被他这样的激怒，但是又只能压着性子不发火。刚要开口说点别的话题，只听梁圆说道：“这样说来，三少爷也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信我不是万氏的奸细？”
　　车开到一家火锅店旁，因为到了饭点所以人流量还不少。韩妄看到人多于是更加烦躁，一脚刹车踩下去，刚才稍有温度的语气又冷了回去：“你说吧，我哥和你讲什么了？”
　　梁圆摇摇头：“没，我只不过是你的姘头之一，还是刚姘上没多久的，韩总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韩妄鼻翼两侧收了收，又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别吃饭了，回北京。”
　　梁圆被惯性带的向后一倒，抓紧了坐垫才又坐正，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扭曲得让他恶心。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刚离开王朝一天就这么多事，简直烦透了。
　　梁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笑起：“三少爷，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韩妄还是那副安静却冷漠的样子：“我不知道，可能是你笑的很好看吧。”
　　这段日子韩妄一直在查梁圆的底子——他父母双亡，少年时代一清二白连个污点都没有，只不过上到高二下半学期就辍学来到万氏旗下的夜总会做鸭，最后被韩二小姐搬回王朝做鸨头。
　　最肮脏的人却有着最清白的历史，韩妄觉得这很匪夷所思。然而这世上一切与［梁圆］这两个字有关的，都干净得让人无法指摘。
　　“因为好看吗？”
　　梁圆侧过头，看着韩妄，嘴角弯起，眼睛却没有笑：“还有呢？你还喜欢我什么？”
　　韩妄忽然觉得有些诡异，但他又为梁圆能这样心平气和和自己讲话而感到愉快：“还有就是你很坦诚吧，虽然非常不听话。”
　　梁圆哈哈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装的呢？”
　　韩妄眉心一蹙，初见时那令人颤抖的寒意和冷酷再次浮了上来：“挑衅我也不会放你走，有意思吗？”
　　这口气很恐怖，梁圆却还能笑得出来。他余光瞥见反光镜里自己有些泪意的眼睛，索性闭上，头向后倚靠：“成，我知道了。我先睡会，到地方叫我。”
　　韩妄应了一声。不知在公路上开出去多远，他再侧头去看梁圆时，他已经睡的很沉了。
　　他好像一直都过得很疲惫。
　　他的睫毛很长，在下眼睑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眼皮有时会跳动，如同里面酝酿着一场语焉不详的梦。
　　韩妄知道，那梦里不会有他。
　　眼底一片好亮眼的青郁，好像是高中时代，学校围墙外繁华峥嵘的爬山虎的颜色。
　　梁圆在学校外阳光灿烂的甬路上走着，他只能看到外墙上蜿蜒曲折的植物，看不到里面，也进不去。他已经不念书很久了，他记得上一次经过这里，还是来这提交辍学申请。
　　他背着鼓鼓的背包步履匆匆，但是步伐有些力不从心的发飘，走姿也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可是他哪里顾得上这个，也没有时间怀念过去读书的日子。他要快点去到医院，把拖欠了很久的钱款全都交过去，他的背包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连车都没有舍得打。
　　可是在走过学校之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
　　“醒醒，到家了。”
　　韩妄的声音传过来，一只温暖的大手在他眼角磨蹭：“梁圆，别哭了。”
　　梁圆忽的睁开眼睛，然后坐起来，看到外面天都黑了。他低头揉揉眼睛，还是很困倦的样子：“哭？谁哭了？”
　　他牵着他的手下车，刚有些清醒过来的梁圆才看到，面前的是韩家大宅。
　　星光斑斓，梁圆有些迷糊的窒息：“你干嘛？来这干嘛，我要回家的啊。”
　　韩妄还是牵着他的手，懒得多话似的一言不发。梁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突如其来。他正觉得尴尬，于是打算接起来。
　　“梁老板您终于接电话了，我找您一天了！”
　　电话那端罗豁的声音隐约透着恐惧的颤音。
　　门口的保镖已经拉开了大门，然而梁圆走在后面，却停下了脚步。
　　“梁老板，条子来抄咱们的场子查出了毒品，还抓走了邱明他们！”
　　韩妄回头看向梁圆，只见他手还维持着通话的姿势，眼底的笑意一丝一丝攀上来，却显得有些狰狞。
　　“三少爷，您这家门我不敢进。我怕我进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

　　☆、暗流

　　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算事。
　　一路上梁圆的脸色都很难看，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灯火斑斓在他脸上流泻辉煌。他笑了一声，如同一个最冷酷的嘲讽：“韩总给我的下马威够了没有？进度条有吗？”
　　坐在后座一直沉默着的邱明抬眼看了梁圆一眼。刚被从警局捞出来，或许是受了惊吓，脸有点白，睫毛有点抖。他抿抿嘴唇没说什么，把衬衫袖口向下拉了拉，盖住还红肿着的几道伤口。
　　韩妄说：“这次我就是想让你见见我大哥。”但是梁圆并不买账的样子，笑着闭了眼睛揉揉太阳穴：“哈哈？这么整我还不够，想当面下手？”
　　韩妄：“别这么说，他知道你很有能力，所以不会。”
　　梁圆轻轻的一声叹息，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缄默不语的邱明，侧过头去对他说：“你弟弟在哪个医院，带我去看看。”
　　邱明有一丝惊讶，然后说道：“他在市人民医院。但是我能先给他打个电话吗？很久没有生人来看过他，我怕他害怕。”
　　韩妄打了转向，间隙瞥了一眼拿出一部陈旧诺基亚手机的邱明。只听梁圆说：“开免提，免得有人想弄死你。”
　　邱明细长的手指一颤，然后缓缓挪到了扩音键上。
　　漫长的忙音之后，终于有人接起。
　　“哥？”
　　那是一个很糯的少年的声音，还带着没有睡醒的可爱的慵懒：“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你明天不是还有一门考试吗？”
　　邱明说：“等下我和几个朋友去看你，你先别睡。”
　　那端的男孩有些惊讶：“看我吗？哥哥的朋友吗？”但没等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隔着光纤都感受到胸腔里的疼，男孩断断续续的说：“那我先、先不睡，等着、哥哥来。”
　　梁圆实在不忍心：“算了吧，改天再去，让你弟弟休息休息——他叫什么？”
　　邱明安抚了几句挂断电话才回答：“他叫邱桉，十七岁了，有点内向，在医院呆久了还有点怕人。”梁圆嘱咐一声好好养病缺钱我给，侧头对韩妄说：“满意了吗？能给他一条生路吗？”
　　韩妄有些生气却极力压制的样子：“你就这么维护他，是吗？”
　　梁圆盯着他的眼睛：“是。”
　　一脚刹车踩到底，韩妄冷冷的说：“邱明下车，给罗豁打电话接你回去。”
　　在邱明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梁圆感到了死一样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这将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夜晚，可能会被手铐拷在床头，可能会被艹死在床上，甚至可能会被枪口抵住额头。但是这和他说出那个［是］字时一霎那的满足和快乐比起来，好像都不值一提。
　　“韩妄，你爱我吗？”
　　这次他没有说韩先生，没有说三少爷。而韩妄听到他这么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心里竟然微微的一颤，如同最初遇见他的悸动。
　　“你什么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不能怀疑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