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所在较偏,天空轰隆隆是飞机飞过的声音,显得夜路特别静。赵光景侧头,看着他,想起那一年赵方在医院说“你都受伤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你嘴里说会回去,谁知最后会不会跑掉。”
赵方听得出赵光景不信他,心里闷闷的,却没法反驳。
赵光景在路边拦了的士,将行李放到车箱后,坐到副驾的位置,赵方一个人坐在后排,给司机说了旅馆地址。
一路上没什么话,收音机播着晚间闲聊节目。
到了旅馆附近街道下车,赵光景付了钱,赵方领着他走,忐忑不安地说:“你真要和我住吗?不如,你自己去附近酒店睡一晚?”
“不用。”赵光景道。
眼见越走越偏离繁华地段,走近类似城中村的街道,楼宇破旧而密集,巷子既窄又暗,稍微抬头就见电线在头顶上方纵横延伸,而从商铺里传出吆喝促销声,各种音乐混杂,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来往。
“你不是说回家,怎么要住旅馆?”赵光景问。
“……离婚了,那里不算是我的家,不能说回就回,要住就住的。”赵方扯着手指头说。
赵方领着他走进一家叫“家辉旅馆”的简陋楼房,走上窄窄的楼梯,用力拍拍手,楼梯间的感应灯才慢悠悠亮起来,照见灰溜溜好像有点脏的楼梯。赵方回头看了看赵光景脸色,“房间挺好的,干净。”
“嗯。”赵光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房间在顶楼,走廊极简陋,地面是水泥地,墙面白色石灰剥落,在地面洒了几片。房门是掉漆的陈旧木门,赵方用钥匙开门,门发出“吱呀”一声,灯光亮起,让开位置,请赵光景进来。
“还、还好吧。”赵方道。
赵光景站在门口,望进去,一眼望尽。不过20平方左右的单间,只有一张大床,一张破椅,甚至没有桌子,卫浴间小得可能伸手都做不到。他扶扶额,“这里啊。”
赵方把行李包拿起,腾出椅子来,“累了吧,你坐?”
赵光景脸色不太好,就在赵方以为他终于改变心意,要离开这里去酒店时,他迈进来,反手关上门,从背包里取出纸巾擦椅子。
“我来我来!”赵方目瞪口呆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笑着殷勤帮忙。
赵光景任由他夺走纸巾,抬头又环顾了一遍房间。
赵方仔细来回擦干净椅子,连椅背也擦一遍,“好了,可以坐了。”赵光景坐下,赵方又问:“渴不渴?不对,你吃饭了没有?”
“在飞机上吃过了。”赵光景说,他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好,那你先自己坐会儿,我去买几瓶水上来。”赵方说,从行李包抓出几十块钱。
赵光景“嗯”一声,听到门关上,他才抬头,再一次仔细看了看房间,最后盯着粘贴在窗户玻璃上防走光的紫色贴纸,破破烂烂,脱胶垂下。他用一根食指把它按回去,一松开,贴纸又仰面垂下,露出对面人家的窗台。
第12章 忘了
赵方推开门,拎着一塑料袋东西进来,脸上带笑。
“你看我买了什么?”
赵光景的手机在充电,正安静地捧着iPad看财经新闻。赵方晃进来,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装袋,搁放在屏幕上。“这是什么?”他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看。
“豆干。你小时候不是特爱吃辣吗,又特别喜欢嚼豆干,我看见就买了好多口味。”赵方坐到旁边的床沿,一一掏出来数给他看,“这是麻辣味,香辣味,原味,烧烤味,蜜汁味……”
赵光景从他手里一一接过,双手满了。那个塑料袋似无穷无尽,便阻止道:“好了,先放着吧。”
“哦哦。”赵方拆开包装,蹭掉鞋子,双腿盘在床上,自己先吃起来,“你怎么不吃?是渴吗?给你。”递给他一瓶水。赵光景接了,打开瓶盖喝了几口,说:“小孩子才吃这种东西。”
“那我要吃光啦。”赵方说,早知道赵光景不吃,他就不花这个钱了。
“随便。”赵光景道,站起来把怀里的豆干全倾倒在床上。
赵方一边撕开包装吃豆干,一边圆睁眼睛,看着赵光景低头玩手机。重逢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赵光景。头顶的白炽灯瓦数很足,五官与皮肤在灯下照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这个身材拔高,骨架拉长,五官长开,侧脸沉稳的男人,盯着他,从中寻找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痕迹。那个少年脸上的表情生动鲜活,会跟他笑,轻松说话,眼里有着亲近与善意。而这个一副精英分子的男人,散发着疏离冷淡。
时间真的能够抹淡一切感情吗?他看着赵光景修长的手指无声移动,思考起来。
“阿景……”赵方停止进食,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手怎样了?”他盯着赵光景的右手。
“什么?”划屏幕的手顿住。
“右手,当年你的手心被木板上的铁钉刺伤了,后来怎么了?”赵方提醒他,同时脸上现出心虚神情。
赵光景仍是低着头,只是目光已经从屏幕移开,右手五指缓缓蜷起成拳,无名指与中指指腹轻轻抚着手心里那道消不去的疤痕。他张了张口,未及出声,那年夜晚的画面已经不受控制、猝不及防闯进脑海。
他看见自己在医院冻醒,身边不见赵方,神色着急地询问护士,拔针跑出医院,沿着木城的街道,就着每一盏路灯,声嘶力竭叫着赵方。路越走越宽,夜越走越黑,泪流满面,四处不见赵方。
赵光景转了一下头,似乎想撇去这些画面,那时候的心情却接踵而至。他那时候想,赵方以后一个人流浪,每天挨饿,翻找垃圾堆,被人打,没地方住,冬天很冷没暖和衣服穿,雨天又要躲哪里去睡觉,他想得心痛,完全盖过了手心的伤痛,以至于后来几天没去医院,发着高烧,几乎走断腿,爸妈找来带他回家。家里从此吵翻天,回到学校,他因无端旷课,被班主任和级长叫去问话,训了一顿,之后成绩一落千丈。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他每日忍不住把硬痂抠去,足足过了大半年才痊愈,从此留下疤痕。
“阿景?”赵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有些忐忑,“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那件事我很过意不去。”
赵光景怔然,出口时声音低哑,“已经过去了,我没事。”
“让我看看你的手。”赵方笑着说,起身蹲在他面前。
赵光景看见赵方的发顶,目光微垂,看见赵方的脸,一张与少时那人相似的脸。他慢慢摊开手掌,与他一起去看手心里那道疤——比指甲盖还小,却刚好落在爱情线上。赵方凑得很近,仔细看,“留疤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刮了刮。
赵光景手一拢,一拂,“没什么好看。时候不早,该去洗澡睡觉了。”
赵方站直身,尴尬地笑了两声,“好的。”
卫浴间超级小,赵方洗完,换赵光景进去。赵光景抱着衣服,在门口皱眉打量,嫌弃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走进去。赵方正铺着床,听见“哗啦啦”水声,笑了笑。他怕赵光景嫌弃旅馆床单被子枕头,把自己带的小被子和枕巾铺到另外半边床,新买的枕巾铺到自己这边。他租房时贪便宜,选的是无空调房,夜晚不热,可以勉强将就。
熄了灯,两人各占床的一边,无话。赵光景闭眼仰躺,双手交叠在腹部,手指不安分地来回滑动。赵方则背对着他侧躺,只抓了一点薄被盖住肚子以免着凉,人尽量缩到床沿,把更多空间留给他,于是两人之间出现一道宽阔的空隙。
赵光景忽然翻了个身,面朝赵方侧躺着,黑暗里注视着赵方的背。
从对面房间窗户漏出的光,洒进来,让他勉强可以辨认出赵方的轮廓。房间隔音效果不好,走廊和楼下的说话声脚步声都能听得见,有时安静下来,他就听见两道呼吸声,一道自己,一道赵方。
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是赵方,是他曾经年少深深喜爱过的人,是他得不到找不到的人。他曾经对赵方很好,赵方对他也很好,那时候很简单,不奢求什么,做什么都像恋爱一样甜蜜……那种滋味那么地让人怀念。
年少时身体的骚动,仿佛于一刹那穿越了十几年时光隧道,不期然而至。
“赵方。”
“嗯。怎么了,还没睡呀?”
“你离家那些年,怎么过的?”
赵方把身体又缩了缩,沉默了一会儿,翻身与赵光景面对面,昏暗里两颗眼珠透着微光。他努力辨认了一下赵光景的面容,接下来的话他没对谁说过,这些年却一直想着有一天只说给赵光景听。“那天晚上,我拿你的身份证,买票搭火车来了T市。我没地方住,夜晚睡在天桥下,每天在街上找招聘信息,但是没人要我,他们说我的身份证是偷的,又没户口,还怀疑我未成年,叫我赶紧回家。钱很快用完,我什么都买不起,但是很饿啊,饿得背贴肚皮,整日在叫,头又晕,我看见别人从垃圾桶里捡破烂,我也跟着捡,跟着拿去卖,这样过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可以花钱找人伪造一张身份证,然后找到了在饭店的工作,那家饭店的老板老板娘就是我后来的岳父母,他们家有个独生女,叫圆圆,后来我们谈恋爱,结婚,生了一个男孩,叫吉吉。我入他们家的户口,补办了一张真的身份证,不过两个月前,我和圆圆离婚,她要吉吉的抚养权,新的户口本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朋友介绍R市的工作给我,我就来了,然后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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