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和你住。”许靖枢理直气壮地说,“阿姨已经同意了。”
许蕴喆端起饭碗,窘促地看了看许芸婉,闷头吃饭。
许靖枢低头凑近他,盯着他的脸看,反而被他瞪了一眼。许靖枢不怕反笑,才端起饭碗,看见他突然把碗筷放下,忙问:“干吗去?”
“找有没有你能换洗的衣服。”他话毕起身离开。
见状,许靖枢和许芸婉都是愕然。
许靖枢看看那碗才吃了一半的米饭,忍住笑,向许芸婉打了声招呼,也放下碗筷,找许蕴喆去了。
第八章 -9
“许蕴喆?”许靖枢来到许蕴喆的房间门口,往里探头,当真看见许蕴喆站在衣橱前找衣服,不禁愕然。
许蕴喆扭头看他,关上衣橱的门道:“我这儿没有能让你换洗的衣服,你今晚回家住吧。”
“怎么会没有?”许靖枢大步走到衣橱旁,重新打开门,“这满满——哦,不,这半个衣橱的衣服,你说没有衣服,骗小孩儿呢?”
这鸠占鹊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谁准他这么大言不惭?许蕴喆哭笑不得,说:“衣服让你穿,无所谓。但是没有新的袜子和内裤了。你回去吧!”
“我穿你的不就行了。”许靖枢说着,眼睛往下瞟了一眼,“我可不信你能比我大到哪儿去。要不,你现在让我看看?”
“我靠。”许蕴喆的脸蹭地红了,迅速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瞪眼道,“找打是吧?”
许靖枢摸摸手背,嘟囔道:“找倒是没想找,就是被打了。”
许蕴喆听罢语塞,半晌,试图语重心长地对他讲道理:“我昨天才出柜,你今天就要住这儿,不合适。”
“正是因为出柜了,才要住呀。”许靖枢解释道,“你想想,如果没告诉他们,我住着多不合适?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
许蕴喆心道:你要是懂,才有鬼,简直是诚心气人。
看他只顾着翻白眼,不说话,许靖枢想了想,打着商量道:“你就让我住嘛。我早上出门前,在我爸面前立下军令状了。今晚我要是回去了,会被他瞧不起的!”
“什、什么?”许蕴喆假装自己没听清,看他正儿八经地要重讲,立刻抬手道,“别说了,我头疼。”
“我给你揉——”许靖枢才抬手,又被他打了手背。
许蕴喆没脾气了,放弃道:“你爱住就住吧!但我这儿真没新的内衣,要不你回家拿了再来。”
“那不行,我如果回去了,没准我爸就不让我出来了。”许靖枢犯难道。
他眯起眼,审道:“我刚才听你的意思,你爸应该挺乐意你来住的?”
许靖枢心里暗叫糟糕,面上却处变不惊,说:“可不是?你看,我爸希望我住这儿,阿姨又同意了,简直是父母之命。”
许蕴喆的头又疼了,挥挥手。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收留我呗。”许靖枢说着,低头往他的肩上蹭了蹭,眼角瞄见许蕴喆摊开手,便笑着把手握过去。
许蕴喆揉了揉他的手背,又像丢一个纸团一样丢开,面无表情地说:“先吃饭吧。”
许靖枢跟在他的身后,笑说:“我是想吃完饭的,是你急着跑过来找衣服迎接——”话没说完,他看许蕴喆转身操起桌上的抽纸砸过来,连忙躲开。
见他躲开,许蕴喆心底松了一口气,脸上依然没表情,转身走了。
许靖枢跟上去,跳到他的背上,一路被他背到厨房的门外才下地。
“许蕴喆,等到我们可以说更多心里话的时候,我们接吻吧。”——许蕴喆听到这句话,仿佛在不久以前。但直到这一次约会,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关于他们这个与众不同的家庭,关于那些亦假亦真的猜测和事实,许蕴喆以前从没有考虑过告诉谁。如果没有发生成人礼上的事,如果没有和许靖枢一起看那样一部电影,他会把外公和妈妈的事说出来吗?
那些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不愉快的过往,许蕴喆从前没有深究过。他曾经只看到外公的专制和乖戾,只看到妈妈的委曲求全,他厌倦、厌恶于此,一心只想着撇下、离开。如果是那样的走,也许和逃跑无异。但现在,他敢回头看,也愿意回头看了,仍然想走,或许才是开始真正的新生活。
没有外公的新生活……
想起儿时外公对自己的那些好,许蕴喆的心情不免沉重。
他现在在医院里怎么样了?有医护人员照顾他吗?
会不会,和电影里面演的那样,疯疯癫癫地活在幻象中,生活不能自理?
许蕴喆以前没有想过,医院可能是那样一个冷森森的、缺失人情味的地方,尽管近来他一直怀疑自己挂念外公,这到底算是有人情味还是没良心。
对待许仲言,他到底还是无法像妈妈那样恨。如果对一个人只有爱或恨这两种情绪中的一种,无疑会轻松很多。
许靖枢的那个旧电瓶就早上用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再接通电源,已经损失大半。
许蕴喆对着电动车的仪表盘看了片刻,无奈地拔出车钥匙,心想明天他们只能骑同一辆车去学校了。
“蕴喆?”正要浇花的许芸婉拎着水壶站在廊下,朝他喊道,“快进屋吧,又下雨了。”
经妈妈提醒,许蕴喆才发现的确如此。他匆匆将电动车推进屋檐下,顺着廊下走到许芸婉的面前,说:“花不用浇了。”
“是,我装满了水才见雨下起来了。”她顿了顿,问,“靖枢洗澡去了?”
想起这个花言巧语住进家里的混蛋,许蕴喆无奈地点头,又不禁为许芸婉竟然答应让他住感到不可思议。他把许芸婉手里的浇花水壶拿往花坛旁放,回来面对她,有些犯窘。他看出许芸婉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这意图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他于是没问。
这雨倘若在白天下,也许能见到彩虹。
雨点虽淅淅沥沥地落在院子里,天上依然飘着薄薄的云彩,月光很淡,云彩的背后隐约可见月的轮廓。
母子二人站在檐下听了一会儿雨,许芸婉突然问:“喜欢靖枢……还习惯吗?”
许蕴喆愕然,不明所以地转头。
她赧然微笑,解释说:“以前你不是喜欢女孩子嘛,靖枢是男孩子,所以好奇,问一问。”
关于这个问题,许蕴喆从来没有细想过,决定吻他的那一刻也好,决定交往的那一秒也罢,许蕴喆几乎没有犹豫过——或许犹豫了,但不是因为许靖枢是男生的关系。性取向从女生到男生,转变得那么自然,会显得有些可笑吧?许蕴喆苦笑,窘然道:“还好,好像没什么不同。”
听罢,许芸婉的脸上划过一秒钟的错愕。她失笑道:“那就好。早点儿休息吧。”
堂前的灯没有全部点亮,越往深处,屋子越暗。
许芸婉离开的背影渐渐地淹没在这片黑暗里,不是真的漆黑,伴有灰白。
她越是往深处走,许蕴喆越看清她的瘦弱和倔强,他想:他们之间或许不应该再提起许仲言了。
回到房间里,看见许靖枢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玩手机,那随意的样子真是令许蕴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正在他哭笑不得时,许靖枢发现他,抬头冲他笑了笑。
“看什么?”许蕴喆走近一看,发现他竟然在电商网站上挑选情侣装,下意识地抗拒,“别买了,我不穿。”
许靖枢努了努嘴巴,叹气道:“想买也买不了。我看了几家店,要么女款是‘小动物’,男款是‘动物饲养员’,要么男款是‘小动物’,女款是‘动物饲养员’,根本没法下单嘛!”
他从衣橱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听罢道:“你是傻的吗?不会分别在两个链接里买‘小动物’和‘饲养员’的男款?”
许靖枢眼睛一亮,说:“对哎!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下单!”
“我……”许蕴喆看他这兴致浓得很,顿时真不知该骂他还是骂自己嘴贱。他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说了不穿。穿个‘小动物’算怎么回事?”他可没功夫配合许靖枢那颗泛滥的少女心。
许靖枢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没说让你穿‘小动物’,你可以穿‘动物饲养员’嘛!”
见鬼。许蕴喆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看他面色发青,许靖枢忍住笑,起身跪行至床边,伸手费力地够着他的衣摆,扯道:“要不这款?‘学习使我快乐’和‘上课过敏症’。”
两人的距离太远,许蕴喆唯恐他从床上摔下来,只好走到床侧。他低头看了一眼许靖枢的手机,“上课过敏症”?什么鬼?他语气淡漠:“你是希望我被赶出教室还是自己被赶出教室?还不如‘饲养员’。”
“对吧、对吧?”许靖枢兴奋道,“就知道你会喜欢!”
听罢,许蕴喆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子。
面对他居高临下的冷峻面孔,许靖枢毫无惧色地笑,扯了扯他的衣摆,撒娇道:“穿‘动物饲养员’,好不好?汪!”
许蕴喆的喉咙骤然发紧,半晌,吃力地说:“你这人……”
“哎哟!”许靖枢原是跪着,突然被他压在床上,膝盖险些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