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说起妈妈时,许蕴喆就该预料接下来的话题不会轻松。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许靖枢会对自己这么坦诚。
他真的只是基于好奇问一问,而许靖枢突然沉静的声音,让他有一丝丝的后悔,后悔自己问了最初的问题。同时,他又有一丝丝的心疼。
他想起那天自己的外公挖掉院中的桃树,想起在那之后许靖枢看他的眼神。可惜他当时完全忘了,许靖枢有可能对他感同身受。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嘛,所以,她有时候是我的妈妈,有时候是她演过的某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我现在还没弄清楚是哪个角色,她不喜欢我。她常常虐待我,还把我丢在街上好几次。”许靖枢回想着过去,微微地努了一下嘴巴,“后来有一天,我妈妈自杀了。我和爸爸看过她的日记才知道,原来她的身体里有一个人想害我,想把我杀掉。妈妈为了保护我,所以自杀了。以前我年纪小,没有办法,不过这两年我可以自己打工挣钱了,就想去那些她拍过戏的地方看一看,找找到底是谁要害我,才让她自杀的。”
难怪许靖枢会预定他们家的客栈,而且看见那个窗外时,会那么在意。虽然许靖枢平时说话总不着边际,可是当他真的平平静静地说这番话时,又让许蕴喆不禁怀念他没边没际的样子了。
听他说完,许蕴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他。
许靖枢歪头看了他一下,突然笑了,说:“聊了好久,我上去睡觉了。午安。”
许蕴喆暗自松了一口气,回道:“午安。”
很快,许靖枢爬到上铺去了。
许蕴喆闭上双眼,脑海里再次出现那棵种在院中的树,但不是桃,而是杏了。
“对了,许蕴喆。”许靖枢从上铺探出身子,朝下铺叫了一声。
许蕴喆睁开眼,又看见他倒挂在床边,心头猛地被吓了一跳,冷漠地问:“干什么?”
“你刚才那样看我,是不是想吻我?”他睁着大眼睛问。
许蕴喆的心情才沉重了不到两分钟,闻言毫不客气地说:“不是。”
“哦。”他失望地努了一下嘴,又笑道,“可是,我刚才想吻你。”
我靠。许蕴喆的耳朵噌地热了,瞪他道:“你敢?”
他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不敢?”
许蕴喆不愿意再和他争辩了。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没有许靖枢会耍嘴皮子。他尽可能冷淡地瞥了许靖枢一眼,翻身面对墙,说:“不扯了,午安。”
许靖枢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哦了一声,躺回床上。
可是,许靖枢一点儿也睡不着。除了爸爸和傅阿姨,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找“妈妈”,但是从刚才开始,许蕴喆知道了。许靖枢挺高兴他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许蕴喆,等到我们可以说更多心里话的时候,我们接吻吧。”看着天花板,许靖枢说。可是,他的下铺没有吱声。他又说:“你不吭声,我当你答应了哦?”话毕,他探出身子往下看,正好看见许蕴喆睁着眼睛,眼神冷冰冰的。
许靖枢看了一笑,心满意足地躺回被子里。
第四章 -3
眼看就要到了换位置的时候,许靖枢却不能亲眼见证这决定性的一刻,不免遗憾。
下午放学时,许靖枢收到许砚深的信息,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晚饭。许靖枢不知傅红鹰回静安了没,犹豫了一会儿,看向许蕴喆俯首在案的背影,回复道:不回,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发完消息,许靖枢卷起面前的试卷集,拎着文具袋走到许蕴喆的身边。
起初,许蕴喆没有发觉有人走近,但他闻见香味,不用抬头就已经知道是许靖枢了。
可许靖枢没打招呼,而投在许蕴喆书本上的阴影也没有变化。
许蕴喆唯恐他站得太久、看得太久,被其他同学发现异样,只好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果不其然,许靖枢一直明目张胆地看着他,见他抬头,对他笑了笑。
许蕴喆收回目光,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算式。
“我坐这儿了?”许靖枢往空位的椅子腿上踢了踢。
许蕴喆斜眼看他,压低了声音说:“要坐赶紧坐吧,假装什么客套?”
他忍住笑,立即在许蕴喆的身边坐下。他望向留着板书的黑板,又看了许蕴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东西,说:“原来,和你做同桌是这种感觉。”
许蕴喆不想问是什么感觉,省得又要生气。
许靖枢看看四周围,其他同学全吃饭去了,便问:“许蕴喆,你期不期待和我做同桌?”
“不期待。”许蕴喆算出结果,翻开答案页确认答案无误,继续做下一题,看也不看他一眼。
许靖枢想了想,愉悦地说:“哎,你觉不觉得我们刚才说的话,很像‘同桌’的事已经确定了,只剩下期待和不期待而已?”
闻言,许蕴喆的笔锋一顿。他握紧手中的钢笔,过了一会儿,才得以心平气和地、冷淡地问:“你不是说你请假回家吗?怎么还在这里?”
“想等你一起吃饭,吃了饭再回去。”许靖枢耸肩,“不着急。”
许蕴喆心道:你不着急我着急。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无法预料许靖枢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淡淡地看了许靖枢一眼,不作搭理,继续写习题。
许靖枢歪着脑袋看了他片刻,最终翻开自己的试卷集,心不在焉地写起来。
在许蕴喆的印象当中,许靖枢实在是一个聒噪的人,可是没有想到过了好一阵子,他竟然再没有听见许靖枢说话。他趁翻书页时偷瞄了许靖枢一眼,发现他正托腮写着英语试卷,表情看起来意兴阑珊。
许蕴喆后知后觉地想起,如果他希望许靖枢赶紧回家,应该马上去吃饭才对。可是,他错过了那次机会。许靖枢平时古灵精怪,常常说得他哑口无言,怎么刚才没说相应的话刺激他?不过,许靖枢没说话,反而省心,不然他指不定又得气成什么样了。
明明夏天还没到,许蕴喆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上火。
思及此,许蕴喆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白开水,抿干唇上的水渍时,忽然发现白开水的气味似曾相识。他拧上瓶盖,在平静当中,嗅了嗅,最后终于确定许靖枢现在身上的香味是凉白开的香味。
夏天到来以前,黄昏来得早。他们在教室里自习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同学将灯一一打开,许蕴喆发现天将黑了。
“先去吃饭吧。”许蕴喆拧上钢笔盖子,起身道,“等会儿天黑了,路上开车不方便。”
许靖枢闻言惊讶地抬头,可看许蕴喆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仿佛这话不是和他说的。他连忙拿起自己的东西,奔回座位放好,又拿上饭卡,回到许蕴喆的身边。
许蕴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生怕言语太多伤和气,沉默着往外走。
许靖枢跟在他的身旁。
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以前,天的颜色是紫蓝色,天的尽头有橙黄色的条状云彩,还没有被湮没在夜色当中,像是人间的灯火。
他们路过男生宿舍大院前,楼里照旧传出各种各样的歌声,其中有永远不会撤出歌单的Beyond,和近来女生们非常疼爱喜欢的少年团。
和歌声一同飘出楼外的,还有沐浴露的香味。男生使用的沐浴露通常简单、便宜,更有不乏使用香皂的,那气味很淡、很常见,常见得像黄昏的雾色般。
没多久,天边那几片橙黄色的云消失了,只剩下生活区里灯火的光。
此时来到食堂吃饭,能挑选的食物少之又少。
许蕴喆打完饭,站在一旁等了等,最终看见许靖枢又只打了土豆和米饭。
楼上吃饭的学生也少了,灯只开一半。收拾餐桌的食堂大叔正在责备一个将西红柿皮丢在桌面上的学生,那是三楼唯一的声音。
让许蕴喆惊奇的是,许靖枢从教室里一路走来,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靖枢沉默的样子在许蕴喆看来与寻常人不一样,他好像不是不高兴,也不像有心事。
他若无其事的淡然让许蕴喆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的外公——许仲言有时也像许靖枢这样,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处于一个旁人看不见的世界里。
许蕴喆不由得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因为他记得精神病会遗传。可这样的猜测太没有根据了,许蕴喆只好按捺住好奇和紧张,低头吃饭。
“对了,”突然,许靖枢抬头道,“周末的成人礼,你妈妈和外公会参加吗?”
许蕴喆微微错愕,摇了摇头,确认许靖枢的表情正常后,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料,许靖枢却皱眉,困惑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
许蕴喆闻之一哽,俄顷平淡地辩驳道:“我怎么看你了?”
“没什么。”许靖枢狐疑地摇了摇头。
看他分明不相信,许蕴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吃饭。
“周末是我妈妈的忌日,我要和我爸回静安给她扫墓,不能参加成人礼了。”许靖枢遗憾地叹了一声,“你是学生代表吧?不能看你发言,真可惜。”
难道他刚才心不在焉,是因为妈妈的忌日快到了?许蕴喆在心中诧异,面上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