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凉伸了个懒腰,慢慢晃进教室。在他身后,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摄像头的红光在没有灯的楼道里闪烁着,像一只孤独的红眼睛。它不知是代替谁窥探着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而它并非无所不能,总有些东西,无法被它捕捉。
那个白影,人们是看不见的。大家只知道,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好,突然吹进一道凉风。
风没有形状,风没有实体。再怎样先进的高科技,也很难让风在录像中留下影子。因此,那个像风一样掠过的白色影子,就这样消失于走廊尽头,好似它从来没有在此地出现过。
“那老女人,到班主任面前告我的状。”于秋凉满脸都写着不悦,哐啷一声拽出椅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宋词然起身关好门窗,搓着有些发僵的手,去接于秋凉的话:“你说她们图个啥?咱们挨批,对她们又没好处。”
“你傻吗?我们要是高考成绩很好,她们说不定会有奖金。”于秋凉说完,想了想又补上几句,“当然,代课老师有没有奖金,我说不太准。没准儿她们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找麻烦。”
宋词然闻言“靠”了一声,于秋凉听见他悄声嘀咕:“不是……这说得好像我们只要听课就能考进清华北大似的……没兴趣听课,还不能做点儿别的了?”
“我上次月考结束的时候,晚自习玩手机,结果被副校长逮了。”于秋凉说,“我觉得她挺好说话的,你可以把你的建议讲给她听。”
要真把这话讲给校领导听,岂不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这搬起石头砸脚丫子的事,宋词然必不可能干。他明白于秋凉又是在嘲讽自己,也不知道这人为何天生牙尖嘴利,从他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里头能有八句气人,偏偏他又说得很有道理。
周四的晚自习,注定是死气沉沉的。于秋凉抬眼偷瞄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笔记本电脑翻起来的盖子挡住了班主任的脸,同时也隔绝了他的视线。
此时此刻,桌下是一个死角。于秋凉十分肯定,哪怕他现在把手机掏出来,屏幕调到最亮,班主任也不会发现最后一排有什么异状。他想昨天考的文综卷子一定是判完了,班主任现在估计正在登分,待到登分完毕,还得再检查一遍,而这段时间之内,底下的学生随便做点什么都无所谓。
是这样的,随便搞点什么小动作都无所谓,反正班主任看不见。
只要老师看不见,就可以当作学生没有做过。于秋凉咧了咧嘴,不知道又是何物,竟让他觉得如此好笑。
有不少人趁着老师不注意,正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玩手机。其实于秋凉对手机的兴趣,已经开始逐渐消退。如今,手机对他而言,无非是一个联络的工具,有时候它可能会被用来听歌,但在更多的时间里,它的屏幕通常关闭。
还是书更有意思。
于秋凉从桌子里掏出了一本书,和一本厚厚的读书笔记。
假如数学老师看到他的读书笔记竟然这样厚,恐怕要被气到七窍生烟。倘若于秋凉对待数学,能拿出对文学和历史的半分热爱,那他绝对不会因为偏科而发愁。
很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于秋凉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喜欢高中数学。
接下来的两节课,班主任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于秋凉始终盯着书。他们两个全神贯注地各忙各事,谁都没有抬头。
宋词然不经意间瞥见于秋凉在读什么书。
那是一本高中生很少去读的书。
竟然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
再弯腰往于秋凉桌子里一看,居然还层层叠叠放着《孙子兵法》,以及一本中国抗战十四年史。
这一天天的,都在搞什么东西?宋词然有些发懵。他感觉自己身边就藏着一个未来的战犯,恐怕他来年还能在国际法庭上,看到法官们对自己高中死党的审判。
“看什么呢,你有病吧?”于秋凉一斜眼,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宋词然今天穿的是白鞋,不耐脏,任何污渍在上头都很显眼。于秋凉刚一动,他就被吓了一跳,两条腿顿时从桌下抽出,细腰一扭,跳舞般将腿挪到了另一旁。于秋凉一皱眉,压低声音骂道:“你怎么能这么骚。”
“你说话能好听点不?”宋词然弯腰看自己的脚丫子,确定鞋面上没有留下脚印以后,才放心地直起腰来。
于秋凉没搭理他,自顾自眯眼去看墙上的表。放学时间已经快到了,是时候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洗澡睡觉。
可是,当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却没有几个人起身。于秋凉在最后一排发出冷笑,他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今天是班主任盯晚自习,他们当然要装出一副热爱学习的模样。现在老师还在讲台那边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既然老师不走,那学生更不可能走,他们必须要走在老师后头。
死要面子,神经病。
于秋凉直接起身,单肩背着书包就往外走。班主任没有看他,或许是没有注意。宋词然翻了翻桌子,从一堆课本里挖出自己心爱的水瓶,也跟在于秋凉后面走了。
在教学楼的一二楼交界处,摆了一面很大的镜子。于秋凉每天夜里放学,都要经过它面前,并且还要绕过在它前头整理仪容的女学生。今天夜里,这面镜子前头却比往常都要空旷,只有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那里梳头。
她个子很高,腿很直很长,但看不见脸,不知道是什么类型。于秋凉扫了她一眼,在她背后不远处站定,回头看落在后面的宋词然,抬高音量问道:“你就不能走快一点?”
“都没人出来,就咱俩,走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觉得这时候门卫都还没开校门。”宋词然在二楼半的平台上回答,他鞋带开了,于秋凉看见他正弯着腰系鞋带。
“谁说没人?这不是……”于秋凉说到这里,突然被噎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虽然裤腿被改过,校服上衣也被改过,但总体上仍然是校服。
这儿是高中,是北方十月中旬的高中。
已经开始降温了,夜里冷得要命。得是什么样的女生,才会在这时候穿着及膝的白裙子?
于秋凉猛地一扭头,正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漆黑的眸子,惨白的皮肤,深红色的嘴唇。
“学弟,你看得到我吗?”她问。
宋词然系好鞋带,三两步跑下来,一把勾住于秋凉的肩膀,蹦蹦哒哒地要下楼。于秋凉汗毛倒竖,反手抓住宋词然往外跑,宋词然“嗷”地喊了一嗓子,又说:“没人啊,没人啊,你跑什么?”
“闭嘴!”于秋凉快要吓疯了,他明明看到个女人,为什么宋词然竟看不见?是不是因为他死了一次,所以体质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校门之外。
是那个神神秘秘的余夏生。
昨天夜里,于秋凉还觉得这个逼自己写数学题的家伙完全就是个魔鬼,谁知到了此刻,他竟然觉得余夏生是他唯一的救命法宝。他拉着宋词然跌跌撞撞地跑到余夏生跟前,刚想开口对他说后面有鬼在追自己,谁料方一回头,却惊讶地发现那女鬼已经不见了。
原来那只鬼,会害怕这家伙。
“唉,你是不是有毒啊,这又没人,你跑啥跑?”宋词然喘匀了气,抬头看到个不认识的青年,顿时狐疑道,“这是……”
“我哥。”于秋凉抿了抿嘴唇,打算编个谎话来糊弄人。他一双眼紧紧盯着余夏生,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被个女鬼缠住,哪怕眼前的余夏生是个比恶鬼难缠一千倍一万倍的怪物,他也会毫不迟疑地跟对方走。
“好像沾到什么东西了。”余夏生看了看他的校服,似乎在责备他把外套/弄脏。
但于秋凉明白,对方意有所指,那双眼睛所看的,并不是他的外套。
“对……弄脏了,我回去洗。”于秋凉牙根发颤,背后仿佛投来两道森冷的目光,将他整个人都洞穿。他机械地对宋词然挥了挥手,待到宋词然离开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几乎不敢直视余夏生的双眼:“我……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撞鬼,别的都是我在高中的真实经历。有些事我一直很想吐槽,比如那个总盯着我的代课老师,以及每周四都拖拖拉拉不离开教室的同学。
《战争论》和《孙子兵法》其实挺好看的。
第3章 传闻
由于放学时突然撞鬼,于秋凉当天夜里并没有睡好。这不奇怪,任谁和一个女鬼碰过面,都不会安心地睡一个好觉。
于秋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在床的另一边躺着的余夏生则闭着眼,看上去很是安详。于秋凉没忍住,一眼接一眼地偷看余夏生,起初他还在好奇为什么这大兄弟看到女鬼竟然不害怕,但仔细一想,好像有哪里不对。
是哦。余夏生不是早就死了吗,自己不是也已经死了吗?死人碰见女鬼,分明是同类会面,为什么他要害怕?
于秋凉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