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洗热水澡有助于放松心情,白天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爽,此刻在热水的冲刷之下忽然一扫而空。于秋凉半闭着眼,在朦胧的水汽中摸索着去拿放在架子上的洗发水。他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够到,正当他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手下突然多出了一个硬硬的罐子。他眯起眼,依稀辨认出那瓶洗发水的轮廓,他怀疑是余夏生把洗发水挪了地方,所以他刚刚才够不到。
洗发水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鼻端,于秋凉很喜欢这个味道,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他洗头发的时候不关花洒,任由热水淋在自己身上,他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如果这时候关掉花洒,他多半要觉得冷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了余夏生的脚步,也掩盖了轻微的关门声,于秋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感觉身后刮来一阵阴风。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主卧的门,而主卧的门正对着屋里的窗户。于秋凉心想这阵风恐怕是从外面吹过来的,可能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关上主卧的窗。他被吹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再次拧开花洒,而这一回他的手碰到花洒开关时,竟然摸了一手滑腻腻的东西。
恐怖电影里的情节骤然出现在于秋凉脑海之中,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竟真的看到自己沾了满手血腥。他不由瞠目结舌,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尖利的笑声从门外传过来,于秋凉吓得一抖,定睛一看,手上的血迹竟然消失了。他犹疑着拧开花洒,但见从头顶上淋下来的依然是清水,多少放下了心。余夏生还在外面守着,不可能有其他妖魔鬼怪过来骚扰小孩子,于秋凉认为那些鬼魂没有偷看未成年人洗澡的怪癖。
他选择性忽略了门外的笑声,他把一切都归咎于幻觉。
男孩子洗澡一般比女孩子要快,不过于秋凉比较讲究,洗一次澡起码要洗半个小时。等到他终于洗完澡,站在镜子前面吹头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整。今天余夏生没过来敲门,于秋凉觉得有些奇怪,但同时他又想到余夏生最近总是在忙,也许在他洗澡的这会儿,老鬼已经回屋睡着了。早睡早起,生活规律,怪不得余夏生身材好。可身材好又怎么样,就算他有腹肌,他还是死得早。于秋凉忽然觉得有点可惜,幽幽地叹了口气。
忽然之间,卫生间的灯灭了,外面的客厅以及餐厅也陷入一片黑暗。于秋凉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吹风机摔下地。一片黑暗当中,只剩下他的手机屏还在洗漱台上坚强地亮着光。于秋凉一边伸手把吹风机放回柜子里,一边想着自己上一次交电费是在哪一天。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回不是跳闸就是小区统一断电,灯忽然黑掉,绝对不是因为他没交电费。
于秋凉尝试着喊了两声,想叫余夏生去楼道里看看是不是跳闸,但外面安静得要命,没有一个人来应答他。或许余夏生是真睡着了,算了,不麻烦他了,让他好好休息。于秋凉飞速擦干身体,套上睡衣,正要开门出去,结果“啪”地一下,整个家里的灯全亮了起来。这是余夏生出去过了?怎么也不吱个声?于秋凉觉得奇怪,又看到卫生间的门上映着一个黑影。
“跳闸?”于秋凉盯着那个黑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外面的那个影子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怎的,这个声音听起来不像余夏生。于秋凉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去抓手机,正想给余夏生打电话,门外的黑影却突然有了动作,一下子撞开了卫生间的门。
率先滚进来的是一个药瓶,包装极其老旧,像十几年前的款式。于秋凉听到自己的牙齿发出了格格声,但一定不是因为冷。他终于想起来,主卧的窗户从来就没有打开过,他觉得外面空气不好,因此不常开窗,而余夏生也是一样。在他洗澡时吹过来的冷风,看样子是发源于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这、这位姐姐……有话好好说?”于秋凉惊恐地看着面前穿着破旧衣裳的女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恨身上的睡衣太薄,如果面前这只女鬼伸出蓄着长指甲的双手来抓他,这套睡衣抵挡不了一时半刻。倘若人能穿着铠甲洗澡就好了,倘若人像乌龟那样有个壳就好了。于秋凉看着女鬼,大气也不敢出,他仍然紧紧盯着洗漱台上的手机,准备趁对方不注意,先给莫名失踪的余夏生发条消息。
“你,认识顾嘉。”果真像于秋凉所假设的那样,女鬼伸出了指甲长长的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自己身前。那张惨白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于秋凉几乎晕厥,他何德何能在这群女鬼中间如此受欢迎,为什么这女鬼不去欺负余夏生?
幸好于秋凉平生最擅长撒谎和演戏,他将奥斯卡影帝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向面前的女鬼讨饶:“这位姐姐,我是听说过顾学姐的名字,但我真的不认识她啊!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他比我见的鬼更多,姐姐您要是想打听顾学姐的事,您可以去问他……”
也许是他装得太像,女鬼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于秋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就知道自己接近了胜利。他乘胜追击,继续装傻卖乖,一口咬定自己不认得顾嘉,然而那女鬼忽然凑过来,在他身上闻了闻,顿时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尖声骂道:“你身上明明就有她的气味,你还敢说你不认识她?!”
她这句话怎么听上去就这么奇怪呢?于秋凉脑袋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句子: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他抬起胳膊使劲闻了闻,但除了洗发水的味道,其他的气味什么也没闻见。要说他身上真有谁的气味,那也只能是洗发水的香气,这个女鬼说他身上沾了余夏生的“香水味”还差不多,凭什么说他身上有顾嘉的气味?
“演什么呢?!”女鬼张开血盆大口,里面长了两排尖牙。她在于秋凉肩上狠狠地啃了一口,疼得于秋凉眼冒金星。他恍然惊觉自己刚刚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原来这只鬼也在和他飚演技。人生在世,满满的都是套路,鬼也他妈会玩套路了。
但这只女鬼咬了他一口,很快又把他放开。于秋凉按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虽然肩上的伤口并不算太深,日后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但疼是真的疼,而且他刚刚洗过澡,这算是白洗了。
于秋凉心疼水费,一时间委屈得想哭。
怪力女鬼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单手拖着他走到了客厅。挣扎之间,于秋凉抓住了手机,使出了单身十七年的手速,飞快地给余夏生敲了一行字发过去。但愿老鬼在看手机,他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老鬼有没有及时接收到他的消息。
女鬼一路拖曳着于秋凉,一条长长的血迹从卫生间拖到客厅。于秋凉嗷嗷地哀嚎起来,心疼他今天下午才擦干净的地板。那女鬼可能也是第一次吓人,业务不太熟练,除了露出尖牙恐吓于秋凉之外,并没有其他能对他造成精神威吓的举动。
肉体上的疼痛,对于秋凉而言不算难熬,他肩上那个血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看来死了以后,他的自愈能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他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是在哭他被咬出来的伤口,而是在哭他洗澡洗衣服以及擦地板用掉的水。在独居的年轻学生眼里,水就是钱,水很金贵。毕竟给这间房子缴纳水电费的是他,不是这突然冒出来捣乱的女鬼。
魔音穿脑,直叫那女鬼也心烦意乱。她把于秋凉往地上一甩,双目瞬间变得血红。于秋凉往旁边一滚,躲开她如刀刃一般的长指甲,顺手抓过旁边的小板凳,把她挡在了一臂距离之外。
不过,脆弱的塑料小板凳显然不能充当盾牌,它没能扛多久,就在女鬼爆发出的恐怖力量下崩裂成了碎片。于秋凉又“嗷”地嚎了一嗓子,做好了肚皮上或者胸前出现五个血洞的准备,但女鬼的动作突然一顿,紧接着她消散在于秋凉的眼前。钥匙开门的声音咔哒咔哒地响起,于秋凉躺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余夏生回来了。
当天夜里,于秋凉并没有睡好,他恹恹地缩在被子里,像大章鱼那样把余夏生缠得死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在他心间狂奔而过,他最后数到了几万只羊,也没能成功睡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被他缠着的余夏生。接到于秋凉发来的消息时,余夏生正在外面和路怀明共同处理一起突发事件,由于担心于秋凉出事,在路怀明那里不好交代,他是找了个借口飞奔回来的。
不管是人是鬼,在剧烈的运动过后,都会出现两个极端:一种是运动过后就亢奋的类型,另一种则是将体力消耗殆尽之后倒头便睡的类型。很显然,余夏生他是第一个。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条明晃晃的线。余夏生注视着那条线,也往被子里缩了缩。
“还到外头乱跑不?”余夏生在熊孩子腿上掐了一把,故意问道,“她在你洗澡的时候进来的?还有没有咬你别的地方?你这浑身没几两肉,倒是挺招女孩子喜欢。”
“你能少说两句吗大哥,她那一嘴巴牙齿跟鲨鱼似的,你让她咬你一口?”于秋凉气得牙根痒痒,又为自己辩驳,“不是我去那的,是我同桌拉我去的,我他妈怎么知道会在楼里撞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