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澜僵了一下,释然道:“可以啊...我比你大了两岁,本来就把你当成弟弟一样在照顾。”他在心里和自己反复强调,真的只是当成了弟弟而已。可又骗得了谁呢?
“哥哥。”陆奕卿搭上他的手背,虽然眼睛被纱布蒙着,但笑容依旧明朗。
“我还想拜托哥哥一件事,你能不能先答应我?”
“什么事?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
“后天就是手术了,我想如果最终结局不好的话...”
“奕卿!你别瞎说!”
“我没有瞎说,我自己就是医生出生的,我比谁都清楚手术的风险有哪些,成功率低于50%,意味着有一大半的可能,我会死在手术台上。这跟垂死挣扎无异了。靳衡从来不和我提,我知道他在逃避,但这是事实啊,除了接受,别无他法。”他能明显感觉到谢定澜手背的僵直,他握了握对方的手,试图让他放松一些:“所以我想拜托哥哥您,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您能帮我看着点阿衡,命运对他不公,他经历了许多人世变故,也入过歧途,但我知道他自始至终是个善良的人,如果我不在了,您一定帮我看着他,不要让他冲动,也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傻事。你们都想让我好好活着,但是我最大的愿望只是靳衡能好好活着。我当初拼死把初云生下来,也不过是为了这一点。如果我走了,至少还有孩子陪着他。”
谢定澜说:“你最了解靳衡,没有你,他会疯的,我阻止不了一个疯子,所以你不能让他疯,你必须好好的。”
“我只是在说万一。”陆奕卿平静的说:“人心中有了念想,就会变得乐观积极,不管是为了靳衡还是初云,又或者是为了你和何瓣姐,我都不会放弃生的希望。但悲观的往往是现实,所以我要提前把很多事交代好,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坦然的和死亡抗争。你就当是,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吗?”
良久,谢定澜才低低了应了声好。陆奕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手背上却被砸了几滴温热的水。
靳衡很快就把蛋糕买回来了,谢定澜怕被他看出什么,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靳衡没有多想,他买了许多甜品回来,拆了其中一个蛋糕,挖了一勺喂给陆奕卿,问他买得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味。”陆奕卿说:“下午茶必备的小蛋糕之一,宝宝肯定也喜欢吃。”
“那以后把宝宝也带过来尝一尝。”靳衡看他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我有点想初云了。”
“吃完蛋糕,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国际长途很贵的。”
“没事,不差这点钱。”
手术的前一天,护士说要给病人把头发剪了。陆奕卿拖了许久没剪的头发,这回被护士利落的剪光了,变成一个小光头。
他不太想照镜子,也抗拒拍照片。
“是不是很丑?”Omega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问。
“奕卿,你对自己的脸是有什么误会吗?一点都不丑,快让我多看两眼,我觉得你这个样子格外可爱。”靳衡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抱着亲了好几口,直到把人亲笑了才松手。
开心轻松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手术当天,靳衡终于伪装不下去了,他连牵着嘴角笑一笑都很难,一直抓着陆奕卿的手不放,不安的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
手术不能佩戴任何饰品,陆奕卿无名指的戒指被褪了下来,重新回到靳衡手中。
进手术室前,陆奕卿拉着靳衡的手说:“我出来后,你要记得重新替我戴上。”
靳衡连声应着好。
他握不住奕卿的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
然后再看着手术室的门在眼前慢慢合上。
CP76(往事)
三月风,四月雨,五月春暖花盛开。
伦敦的春风吹面不寒,靳衡整了一下脖子上的领带,迈着长腿走进公司大楼,落地窗的反光面映出他挺拔匀称的身材,贴身的西装包裹出出挑的气质,昔日跌进尘埃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爬了起来,顺带拾回了曾经失去的尊严与骄傲,重新成为商场上的一头“猛兽”。
会议进行了一个上午。
他和投资方的代表走出大门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资方代表是英国当地人,他看了一眼雨势后用地道的伦敦腔说:“相信我,靳,即使没看今天的天气预报,我也能根据多年的经验猜出这场雨会下到晚上,而且会越下越大,不过没关系,我的助手随身带着伞,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午餐,我已经预约了这里最正宗的粤菜餐厅。”
“Abbott,我很抱歉。”谈判成功的喜悦被这场雨冲刷得干净,靳衡已经没有心思陪甲方再多吃一顿饭了,他直截了当的说:“我可能要失约了,我现在需要马上回一趟医院。”
“哦,那太可惜了。”Abbott知道靳衡的情况,十分理解,只说:“家人要紧,我们可以下次再约。”他转头让助理给靳衡递了一把伞,然后说:“替我向您的夫人问好。”
“一定。”靳衡接过伞,匆匆投入雨幕中。
病房在六楼,与其他楼层比相对安静,带着雨水又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
靳衡驻足在病房前,他弯下腰,在门口脱了鞋,他不想把雨水带入病房里。
他光着脚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的光线偏冷,米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紧闭的窗户玻璃上被毛毛雨打得模糊,雨虽小风却大,外头的七叶树被吹得沙沙作响,病房的隔音却很好,所以一点都不用担心会吵到床上睡着的人。
看护的护士正在修剪桌上的花,靳衡跟她说今天可以先走了,护士便推开门出了病房。
他去脱了西装外套,拆了领带,卸下身上无形的包袱,在谈判桌前凌锐的尖刺从进到这个空间后便被收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温柔与小心,他走过去,俯身亲吻床上昏睡的病人,然后才转身去卫生间里打了一盆温热的水,熟练的拧了四块毛巾,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看着爱人的病容出神。
手术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但人一直没醒。
脑部的伤治得再好,也总有一万个说不准。
陆奕卿就这样昏迷了四个多月。
靳衡从奔溃到接受,医生和他说要乐观。
他就很努力的乐观着。
他执起奕卿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一枚戒指衬得他的手越发的苍白枯瘦。
这曾经是一名外科医师的手。
靳衡拧了热毛巾,细心的替他敷着受伤的这只手,像是在跟床上的人说话,但其实只是在喃喃自语:“又下雨了,我知道你肯定会难受的,所以赶紧赶回来了,我之前费尽力气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会针灸的中医,等你醒了,就让他给你试试针,用热毛巾敷到底效果差了一些。英国的雨真多啊,我都后悔带你来这了。家里现在都是春天了,气候不像这里这样又湿又冷的,等你醒了,我们就快点回家,好不好?”
陆奕卿安安静静的睡着,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一如既往,靳衡没有等到回答,他低下头,按着中医的手法按摩着爱人右手的手指,继续说:“我问过主治医生,他说手上的伤是可以治的,至少可以把里面的钢钉都取出来,这样你就会好受许多。我现在已经在攒钱了,等你醒了,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再去治,我们奕卿的手这么好看,一定会治好的。就算恢复不到以前那样灵活,至少下雨天时不会疼。而且有我在你身边当你的左右手,你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做我的指挥官就行了。我一定都听你的。”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今天,我替我那个小网站拿到了第一笔融资,还跟他们达成了合作,已经签好合同啦,这样以后在国内发展就顺利多了,我还计划再开一家公司,这回要好好经营。我会赚很多钱,给你治好病,给你最好的生活。”
“初云昨天在电话里和我说他很想你,小家伙现在终于肯跟我说两句话了,虽然能听出来他不情不愿的,但我也很满足了,我本来想等他放假了把他接过来陪陪你的,但是又不想让小朋友跟我和谢定澜两个大老粗一起挤一个30平米的小房间,你说这样不是苦了他吗?所以就没提,我知道你肯定也想念儿子,我这么做,你不要生气啊。等以后我有钱了,就带你们去环球旅行好不好?”
“奕卿,我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年啊,一定要补回来才甘心,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不许你再睡懒觉了,你等了我三年,这回换我等你,但是我求求你,不要那么狠心的让我等那么久,我很怕你不理我,真的很怕...”
语至后面竟带上了哽咽,可惜无人理会他的伤心。
谢定澜去了一趟邮局,拿到了何瓣寄过来的一些东西,里面有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是一个小信封,信封里装着几张靳初云的近照。
小孩子在成长期,一天一个样,从确定了他们短时间回不了国后,何瓣便每个月给孩子拍几张照片,横跨河山不远千里的寄到英国来,让靳衡知道孩子很好,不用为家里担心,也为了如果陆奕卿醒过来,能通过这些照片知道孩子这几个月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