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 (沙隐)

　　于锦乐无奈，想把上网卡塞回去给他，“上网要用到电话线，我爸妈不会让我长时间霸着电话线的。”
　　边想拍掉了他的手，“那就晚上晚点才上，十点？那个时候也应该没什么电话了吧？”
　　说完启动大乌鲨就要溜，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记得啊，今晚十点，我开个聊天室，叫‘小鱼儿’，密码我俩名字缩写BXYJL，你直接进来找我啊！”
　　边班长玩物丧志，在于锦乐家待了整整一天，跟着于家仨孩子一起从雪糕混到午饭再混到于妈妈准备的下午点心绿豆爽，连班里的球赛都放弃了不参加，临开赛前李钦王志超两人的夺命连环call差点把他手机打爆，彼时他正抱着一碗冻过的绿豆爽呼哧呼哧地吃，手机直接调了静音模式装聋给避过去了。
　　单方面跟于锦乐定下晚上十点的邀约，他嘚嘚瑟瑟地开着摩托车就回了家。
　　站门口掏钥匙的时候，约莫是里头的人听到外头动静，率先给他开了门。
　　迎面一个四十多岁妇人，围着围裙，圆脸矮个，眉目慈祥，正是明叔的老婆，之前有过几面之缘。
　　“小边回来了。”
　　“明婶？”他一愣，进屋后疑惑地环视了屋里一圈。
　　“夫人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就暂时由我过来帮忙。”明婶笑着解释道。
　　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看向主卧房方向，正好他爸开门走了出来，还不忘回手把房门带上。
　　“爸。”
　　明婶一见边爸出来就回厨房忙活去了，明叔跟着边局好几年了，这种涉及上司家事的话题她晓得要避嫌。
　　“佳姨怎么了？”
　　还真卧床不起这么严重？
　　边振华：“你佳姨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明婶这几天都会过来家里帮忙照顾，你没事别瞎跑，省得有什么不知道的没地方问。”
　　“啊？”边想挠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答依然很迷惑，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要刨根问底的小孩儿了，当下点头应允，“行，不过我明早得回校拿成绩开会，完了马上回来。”
　　边振华点头，又交代道：“你别在家打球，没事多看书，别咋咋呼呼的，电视也小点声，别吵到你佳姨。”
　　边想翻了翻白眼，这跟变相禁足没多大区别了，不过他也不急，反正还有电脑可以玩，不开音箱就是。
　　“佳姨到底怎么了？很严重吗？”
　　他随口又问了句，早上人还好好的，昨天还节食减肥呢，这会儿说倒就倒，还躲房间不出来见人，看来不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小痛，该不会是节食节出来的毛病吧？
　　边振华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端起了身为人父的严肃脸反问，“你今天一整天干什么去了？家里电话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找你的。”
　　几十个电话？
　　他磨了磨后槽牙，王志超和李钦这俩臭小子居然把电话打到他家里来了？
　　话题一下就被老姜三两拨千斤地转了出去，边想没能再把心思继续放在琢磨沈昀佳上，就战战兢兢地缩一旁咒骂那俩惹事的孙子去了。
　　明嫂端了汤碗出来，边振华上前接过手，“我来吧，你去忙你的，这几天就麻烦你们两夫妻了。”
　　只加了姜片去腥味儿的乌鸡汤颜色清淡，幸好不是那种散发着浓浓中药材味的汤水，不然能把边振华熏个跟斗，来粤省这么些年，他始终都没法习惯这种老火炖药材的熬汤方式。
　　“要过些天才能吃补的，这两天就先喝点清汤的，进去就赶紧让夫人趁热喝了，不能喝凉的。”明婶不放心地嗑叨了两句。
　　边振华端着汤碗回了主卧，沈昀佳在床上躺着并未睡着，正眯着眼睛看他把乌鸡汤放到床头的方几上。
　　“起来吃点东西，晚点才能吃药。”
　　边振华扶她从床上坐起身，用两个枕头在她后面叠高了供她能舒服点靠着背。
　　“小想回来了？”沈昀佳调整好坐姿，把被子往身上拉严实了盖好。
　　她脸色泛白，气弱体虚，才一个白天的时间而已，整个人就仿佛被什么抽干了精力似的有气无力。
　　“嗯，你好好休息，我交代好那小子了，不听话就揍他。”
　　“你还揍得动他？”沈昀佳笑着摇头，“窜天猴一样他能给你上天去。”
　　“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边振华在床边坐下，端起汤碗，用勺子拨了拨里头汤水，小心地舀起来一口口喂沈昀佳。
　　三大老粗的爷们儿，让他扛着枪冲锋陷阵容易，让他做这种细致的活儿简直就是初学乍练手忙脚乱。他是有心要体贴妻子一番，却因经验不足而显得笨手笨脚，一勺子汤还没送到病人嘴前就抖落了大半，要不是沈昀佳有心防着事先用纸巾垫好了，他能给直接喂被子上去。
　　“看着点儿，你喂床呢？勺子过来碗也要跟着过来。”沈昀佳娇嗔了句，“我自己来吧，又不是娇弱得连个碗都拿不动。”
　　“这碗能把你那手皮子烫熟。”边振华没理会她伸过来的手，还是坚持一勺又一勺亲自喂到她嘴边。
　　他也知道烫，每每舀出来一勺都要轻轻吹散热气，然后才巍颤颤地就着碗喂给沈昀佳。喂了几个来回后稍微抓到窍门，一勺不再满舀，剩了几分余地才不至于喂食过程中断断续续一路滴答着。
　　这个男人前半生虽然事业起伏调动不断，但家庭顺遂无甚后顾之忧，娶了两个老婆都是知明就理的大家闺秀，从不在后头给他添乱，能以最大的支持了却他的顾虑让他在前方埋头苦干冲锋陷阵。
　　他性格坚韧而强势，是支撑着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用自己为父为夫的宽厚臂膀把这个家一肩扛起，强大得好像什么妖魔鬼怪都击不倒他。他坚信世上的大部分东西都能通过坚持努力和用心经营去得到，这辈子唯独无能为力的那次就是边想的妈妈抢救无效撒手离世。但也是那次起，他从一个全心向外开疆扩土的勇士变成了记挂家中幼子的人父，他转业、进体制、寻稳定，在事业与幼子的夹缝中踟蹰前行，生活的各种考校于他上不足以称苦，只能称之为磨砺，他在每一次的更迭交换中抓住机遇强大自己。沈昀佳出现后，哪怕她为了这个家做出了再大的牺牲，跟外家闹得再僵，他也从来视之为理所当然。要得到，势必要有所牺牲，沈昀佳要融入这个家庭，只能选择性地放弃一些东西，她所失去的那些只是为家庭而作出的牺牲的一种形式，他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会从其他方面的关爱来补偿她——譬如还给她一个属于她的和睦的家。
　　直到了今天。
　　乍一听到她在医院手术完出血异常晕倒的消息，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边想生母离世前的种种，当年他正值发展的黄金时段，在部队连轴似的忙，行动保密行踪不定，经常大半年都回不了家一趟，他的妻子从不向他抱怨什么，默默用病弱的身体撑起了他的后方之属，而他也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他能好好地为当下的忽视来补偿她，直到最后噩耗传来……
　　“今天这种事下不为例，以后但凡身体哪里不舒服或者有问题，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说，不要自作主张。”他当惯了领导，在家也是向来做派威严，一出口就自动自发地把心底的关心与后怕转换为命令模式。
　　沈昀佳早就把他的虚张声势看得透透的，眼皮子一撩就从他脸上扫了一眼，“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意外，以为就是个小手术，你那么忙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陪得了我？而且家里就小想一人在，我总不能让他陪着我去吧？”
　　“你……”边振华本来就又惭愧又自责，就是纯粹仗着一家之主那股子底气在装腔作势，结果被她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东西，两相夹击，竟然无言以对。
　　沈昀佳看他被堵得不知道怎么回嘴的作态，忍不住笑了，“好啦，这不是没事了吗？小意外而已，现在明嫂过来帮忙，我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边振华叹了一口气，“下次要再这样，就生下来吧，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真要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得恨死自己。
　　闻言，沈昀佳脸色沉了下来，“边振华，你老糊涂了？”
　　“我认真的。”他把喂完的汤碗放回床头小几，回头说，“当初那样是顾及到小想还小，可是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明年就十八了，难道还要人一直哄着？你俩现在也相处得挺好，劝说劝说，他能理解的。”
　　他伸手把沈昀佳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握着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你还年轻，是我自私，对不住你，我一直以为给你一个家就是对你最好的回报，我以为你一直就在我眼皮底下不会出事，以致于真有事了我都后知后觉，这样的我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我不愿意你留下什么遗憾，我们是夫妻，不是纸上合同两相签约履行义务的生硬关系，凡事都能有商有量，扛事情本来就是我身为丈夫的义务，你一个女人家，总不该这么一个人默不作声就扛起什么事的。”
　　他五十多岁了，早已过了年轻时候对事业的那股冲劲，事业不再是他的首要，甚至停滞不前的职场生涯对他来说都不是多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