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曾经跟于锦乐说过的话——有能力上红榜的,你看学校肯放得过谁?
现在想来,那话还是说得太满了些。
学校的助学金体系再完善能怎样?管得了你吃喝住花吗?就算有所谓的生活补助基金,那也不是说申请就有的。那些同样递交了申请书的同龄人,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呼吸都重了三分?
重压逾千山之下,他已然不敢深究继续学业的意义——就怕一旦深究,自己便要动摇了那点儿薄弱得一推即倒的信念。
那是他爸对他的叮嘱,大概也是唯一可以跟他的“未来”能挂得上勾的一串虚无的梦幻泡泡,累极残喘不休时,他还要靠着这点儿微不可闻的谓之为“希望”的东西来撑过困顿。
首先他得敬畏它,而后才能生出追逐它的动力——
“我没有不让你出去工作,你好歹等、等……等生下来了再说!”他用力闭上了双眼,旋即又睁开来看着沈昀佳,“就算你能撑住,可它呢?你总该为它想想,他、他们都说养胎是最重要的……”
世事就是如此多变无常,曾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不得这个小生命就地消逝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为它的健康长成而结结巴巴地费劲口舌去说服沈昀佳珍重身体。
沈昀佳看着他笑,那笑容像是罩了一层名为母亲的柔光滤镜,只一句话,便又一次教他哑了火。
“可是……我们没钱呀……”
是啊,他们没钱——就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直观、足够利落地终止了他们的一切退路。
日暮途穷,前路苍茫。
第165章 嗯,我在
街边的木棉花开了又落,春雨浸透了落英,花色潋滟不靡,待得棉絮轻飘遍布满城,鮀城便在龙舟水的冲刷中彻底入了夏。
南方的四季,总是与水扯不清干系,春有回南夏台风,热带气旋带来的降水总是强势又突兀,将整个城市洗涤了一圈后便卷着残余高歌北上而去。
时钟指针在零点时分重叠了起来,于锦乐在桌面上摊开一张英语周报,虚虚地盖住素描本的一角,这时房门口传来扭动门把锁的声音,他迅速把英语报往下一拉,彻底将素描本挡住,这才起身开了房门。
于妈妈端着汤碗站在门口,里头装的特地开了炉火做好的宵夜,他接过汤碗,一步一小心地走回桌前,于妈妈送完了宵夜也不离开,反而跟着儿子往房里走,视线锁定他桌面上那张摊开的英语报纸,“十二点了,吃完了收拾完该休息了!”
于妈妈自觉每天自己的任务就是盯着三个崽起居生活,饿了管吃渴了管喝,她自己在年少时期经历了最艰难的物资紧张的年代,所以至今对吃看得格外重要,总觉得人只要吃饱了就能发挥出无穷的潜力,而于锦乐现在临近高三,正是被重点监察的阶段。
“再等会儿。”于锦乐刚才分了心在做别的,英语报写了不到一半,他琢磨着待会儿赶不完的话明天一早起来补。
“天天这么晚,成绩又没点提升,都不知道你关在屋里头到底都在干嘛!”她说着,就要伸手去翻桌上摊开来的英语周报,于锦乐放下碗,眼明手快往周报上一按。
“别动我东西!”他拨开她的手,顺势压住周报,“我等下写完就睡了,你别在这儿。”
人都有逆反心,于锦乐也不例外,于妈妈生怕儿子叛逆期学坏,打从初中起就盯得紧,还专搞鬼鬼祟祟那一套,起初于锦乐抵触心还不强,关门上锁也很随性,后来发现自家老妈会趁他不在进他房间翻抽屉,还经常在他专心做事的时候站在房门口暗中观察,但凡于锦乐有任何一点她认为的“不务正业”举动,就冷不丁从后头冒出来厉声质问,于锦乐没少被吓,几次三番下来,于锦乐可是烦透了,关门上锁是常事,连带逆反心也被激发到了顶点。
她越盯得紧,他就更是在意自己的个人空间的保密,于是一人抓,一人躲,二人就跟猫抓老鼠似的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本来于妈妈也没想儿子在做什么事,就是习惯性地想掌握儿子的一举一动,现在他这么一躲,倒反而勾起了她的疑心。
于妈妈眯起了眼,锐利的眼神盯着于锦乐故作冷静的神情,趁着他没注意一把掀起报纸,紧接着,就见她满脸的狐疑化为了实质的指责,瞅着露出一角的素描本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又在画画!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告诉你你这就叫不务正业你明不明白?!大好的时间大好的精神就这样白白浪费,你对得起家里给你的三万块赞助费吗?对得起现在每月近千块的补习费吗!”
期中考过去了一个多月,他终于因为成绩过于“璀璨”而被忍无可忍的于妈妈拎去了补习班,六科就补了三科,整个周末几乎都被瓜分得渣都不剩。
他没回话,埋头吃宵夜,于妈妈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只见她手把窗帘一拨,指着对面楼那扇依然亮着台灯的窗口,开始了她万年不变的说辞,“你看看对面人家,每天晚上都认真看书到半夜,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呢?你要肯把这分到别处的精神都集中到学习上,成绩早上去了!还用得着每次都垫底吗?”
说教的言辞千篇一律,于锦乐闭着眼睛都能背诵出来,他妈就从来没说过自家儿子的任何一句好话,而对面楼那户不知名的人家更是早被叨过无数次,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听了得有好几年,每次被拿来做对比自己永远是最差的那个,于锦乐从一开始的反感到忿恨再到现在的心如止水,心态早跟翻越了千万重山似的。
“你怎么做,家里俩小的都看在眼里!你这是要气死我!”
反正不回话,他妈念累了自然就会走。
哪知道这次于妈妈不走寻常路,看着自家儿子死猪不怕烫地默不吱声,气得一口气倒吸进去差点没缓上来,手指对着他太阳穴一阵猛戳,“你当你能一辈子就过现在这种生活?以前我们字不识得半个,只要够胆就能下海做生意,怎么都饿不死,可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不读书是打算以后去收垃圾是吧!”
“你们现在读好了书就等于给家里赚钱,你看看你榕姨的儿子,在鮀中读个奥赛班,一分钱赞助费补习费都没花,出了国父母都有面子!谁家的孩子像你这样,赞助费进鮀中花个几万块,成绩跟不上还要每月上千补习费!你怎么不替你爹妈想想,你爸赚那两个钱容易么?他天天拼了命地扑在生意上,喘口气都难,我们省吃省吃,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一大段既没新意又重复过无数遍的老话在于锦乐两只耳朵里化为嗡嗡嗡的轰鸣声,简直能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他烦躁地把头一撇,躲过他妈的毒爪,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拒绝受训。
于锦乐懒得跟她吵,埋头吸溜完汤水就把碗一推,抽出笔准备写周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他不是没为这事跟他妈吵过,初中那会儿不懂事,一点儿弯都不会拐就直白地吐槽他妈,“榕姨儿子能出国跟他成绩什么关系?郑曼曼当初成绩不如我还不是出国了?这难道还不是因为他们家有钱吗?”
话一出口他看他妈那脸色就知道要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妈妈觉得是儿子埋怨自家的经济条件,平日里于妈妈最自豪就是嫁了于爸爸这个白手起家的乡下穷小子,从一穷二白到现如今也算小有基础,外头个个都夸她当初眼光毒辣看人极准,现在被儿子这么一说简直气得要疯,果然一巴掌就那么毫不犹豫地盖了下来,“你就是不服气别人比你强!”
那是于锦乐长大后第一次接受他妈用这种“成人式”的招待——小时候,像于锦安于锦遥这年纪,大家都是被鸡毛掸子赶着长大的——在那之后,于锦乐就学会了以沉默中抗议,不管他妈怎么念叨,都不听不驳也不做。
于妈妈就是看不惯他这么一副我行我素屡教不改的模样,这会儿被气狠了,伸手抽他的素描本,“看我不把你这些垃圾给撕了——”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于锦乐才给出了他妈进房后开始叨念的第一反应——他倏地抓住她手腕,起身把素描本往后一拨,低声喝道,“够了!”
他很少正面去回应他妈的念经似的叨叨,五月金牛脾气温和但绝对驴犟,他很少正面去反驳人,但大多时候左耳进右耳出,从来都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遇上于妈妈这种暴脾气,分分钟能把人憋到炸。
这会儿突然强硬起来,把于妈妈给唬住了,他皱着眉说,“大半夜的能不吵人么?你别管我那么多,我弄好了自然就去睡,天天这么叨着你不烦我都烦!”
打发走于妈妈,他瘫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桌角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分针又转过了几圈,他耙过额前长长了一点的刘海,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然后才收起素描本西继续补作业。
年前接了陈苗苗堂姐的插画工作,看对方的态度还挺满意,中间又问了几次,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有了前面的经验,他手脚不再那么畏缩了,便又陆续接了一些。
作为兼职的学生工,又还得借助陈苗苗和王菁菁帮忙,所以到手的稿费都分成三份,他自己攒下了不多不少的几百块,暂时用上别处,便夹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先存着。
相似小说推荐
-
我,你的接班人 (清醒一点) 晋江2019.02.08完结众所周知,娱乐圈年下使人快乐(?)“我的理想都是你。”身为后起之秀的凌时,这辈子的...
-
咱俩好像挺配的 (方鹤亭) 晋江2019-02-05 完结校园文学渣和学霸的激情碰撞骚贱流氓学渣攻x闷骚刻薄学霸受肖远:我觉得咱俩好像挺配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