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用不着’了?你是没体会过我大帝都的人群密集程度。”华公子发挥了自己说胡话的能力,凭着本能补完了后半句,然后拉着顾水轻往人稍微少点的地方走——当然就是看不见熊猫的地方。
华雍这才表面水到渠成实则内心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无可奈何的一笑:“你说咱们这是来干什么?这么多人,看人来还是看熊猫?”
顾水轻看着他微弯起的唇角,有点怪异的感觉,但同时捕捉到一点一直在寻找的思路:“我发现这熊猫和我想的不一样。它们好大,然后看上去毛好黄,难道不是白色的吗?”
华雍闻言大笑:“你不知道动物园因为熊猫被骂了多少年吗?大家都吐槽他们不给熊猫洗澡,看上去总是脏兮兮的。你是不是就是微博推送的图?我看着也觉得好可爱好可爱,但我来过动物园啊,我知道实际的是什么样的,也就那么回事了。”
顾水轻说:“你看,我要是不来,那么我印象中的国宝大熊猫就是那个可爱的样子,来了反而破坏印象。”
华雍直觉他话里有话,同时下意识地反驳:“你也不能这么说呀。我小时候来动物园很失望的,觉得,哇,原来大熊猫就是这样的啊,脏还丑,还这么多人来看。可后来发现不是这样,那些小小的、可爱的,仍然憨态可掬。所以你叫我来这里,我也不会抵触,因为我知道它可以是什么样子的,就是看到的方面不同。”
顾水轻摇头:“可这是因为你先有了不好的印象、然后得知了可以好;要是一个人见到的始终都是好的并且对此充满希望,之后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讲道理,也没什么用的——或许会承认这种想法是对的,但他无法接受,你知道吗?”
“……我怎么觉得咱们马上要上升到哲学范畴了?”华雍觉得顾水轻一定和自己老妈很有共同语言——脑子里的东西都很奇怪都很多,虽然外在表现完全不同,但是他一定能安安静静倾听黎英女士的想法——嗯,会感动哭吧。毕竟她平生大恨就是儿子没有和她产生学术上的共鸣。
顾水轻也笑开了:“是我的问题,既然出来玩,咱们就不要讨论这么深刻的问题了。我就想来这里,别的地方都无所谓,你有什么推荐吗?”
“嗯……来都来了,咱们怎么也得去趟狮虎山看看吧?那就顺着走,看到哪儿是哪儿。”华雍拍板儿。顾水轻就听着就行。
可华雍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顾水轻仍然就站在他的旁边,也会对旁边指指点点,如果自己提出个好笑的段子啊提到个什么有意思的事,他也跟着笑,但就是不对劲。
在经过一个分岔口,顾水轻指着路牌问路然后华雍随便找了个方向走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里——好像顾水轻更加漫不经心了。
毫无疑问顾水轻是个很随便的人,这种随便是指他对于很多事都无所谓。可是顾水轻并不是一个懒散的人,对于他有兴趣的事,他会认真的做出计划,并且有一种让人不自觉跟从的能力——就像上次的博物馆之行。可是如今,他没有了主见,没有提前规划路线,一切随便。
华雍摁了摁眼眶,又压回去一个哈欠——与之相对的,是他昨天晚上死也睡不着,上网搜索了无数攻略,有了好几个计划版本,盼着今天的旅程能顺利一点。因为他用心了,甚至说有目的了。
是提前预知了华雍会做这个工作所以自己没准备,还是他……失去了对华雍的某种信心?
所以说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那天喝醉之后、卢安柯没有听到的部分中到底说了什么?
不对,不会的。华雍还是觉得不对。他那天一直在自我反省,要怪也是全怪自己,对顾水轻能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吗?他脑子还没坏到那个程度吧?
顾水轻感觉到了华雍在走神,把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哎,想什么呢?”
——他在笑,但是笑容不对。
恍惚之间,华雍的观察力反而增强:绝对有问题,顾水轻现在的笑容发空,根本没达到眼底——可他有什么资格说,顾水轻之前对他的笑就不是这样的?
这个人好像人为把笑分成了很多种,然后依次编号,把不同人对应上不同的号码,然后根据见到的人迅速从库中调取结果,展现一个最合适的笑——也没准一个人可以对应很多个,而他运气不错恰赶上几种。
华雍慌神了,第一次察觉卢安柯话中“第二步’的厉害——他要怀疑的东西太多了,而他想要的也太多——而有个词,叫患得患失。
华雍只得把这一切都咽下去,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没事,最近比较累吧,昨天我妈还回来了……哦对了,那两本书我送出去了,她很喜欢,说想请你吃饭。”这后半句就是华雍凭着私心自己往上加的了。然而他相信英明神武的黎英女士是不会计较这一点小小的私心的。
可不出华雍意料的——当然是其中最底线的那一种——顾水轻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这就不用了,伯母喜欢我也很高兴。而且那书不是我补偿给你的吗?本来也是你准备送礼物的,谢我我可受不起。”
果然,果然是这样,他能用最完美最漂亮的理由解决问题,而你仔细想想发现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华公子第一万次怀疑就是自己想多了。但他第一万零一次产生新的疑问:以前的那些,我自以为我们关系比别人更近的那些,不是我的错觉吗?
他故意落后了几步,然后狠狠甩了甩头。顾水轻察觉到然后回头是,华雍已经是个没事人了。可惜顾水轻是掩饰情绪的高手,华雍在他面前玩这些完全是班门弄斧——他强忍下酸涩和一点一点冒出来的怀疑,若无其事地说:“走呀,等你带路呢。”
出门之前,顾水轻打发华雍去买饮料,自己冲着早就观察好的留言册走去,抬笔唰唰唰地写下一句:“‘有空的时候’旅程第二站——最后一站,B市动物园。2015.4.18”。当时一时兴起时,其实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最后一站。他真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顾水轻慢慢伸手,在右臂上磨蹭了两下——刚刚那只手揽住的地方,好像还残存着,那个人的味道。
“咔。”有轻微的快门声响起。顾水轻警醒地环视四周——到处都是人在拍照,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可能是他的那些心思藏得太久、太深,让他无法面对了吧……
那一天顾水轻拒绝了华雍一起吃饭的邀请,甚至在华大厨微信找来卢安柯证明他厨艺、卢安柯也给了他这个面子的情况下,拒绝了华公子展示他的手艺。华雍高呼可惜了可惜了,把顾水轻送回了章维那儿,挥挥手走了。
第二天,顾水轻去了医院看秦无意,顺便和顾水斯聊了聊学校的事,拒绝了华雍的邀约。
其间顾水斯看他接发微信的时候默默不语,只是貌似无意地吐出一句:“我以为,你走之前不会再来找我了。”
顾水轻看了看内间可能要永远沉睡的秦无意,半晌后回答:“我不像你,没有这么一个可以舍身的朋友。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第三天,章维是下午的飞机到B市,他和顾水轻经过沟通,已经决定就在机场等顾水轻两个人直接走。章维问他,一切都处理好了吗。顾水轻答,好了。虽然他只是十分遗憾地拒绝掉了华雍提出的送行,然后用微信和他道了别,并且接受了一个邀约。
上午十点,顾水轻拎着行李箱进了一个比较私密的茶舍,找到了包厢,进去,然后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摘下墨镜,用他最熟悉的弧度笑了下,没有伸出手,只是略点头:“你好,我是义驰。”
“我是顾水轻。”他点头回礼,坐在了他的对面。一切都舒适到了极点。
义驰说:“看上去你的确要走,我就长话短说……反正也不是个多长的故事,你肯定也没什么兴趣听。但我十分确定你会答应我,从我看到我托人拍的照片开始——好了其实我知道这些你都知道。”
顾水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知道你对我为什么产生兴趣,但这都不是重点对吧?重点其实就有两个,一个,我是两年前认识华雍的;第二,我们曾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义驰开门见山,但仍然姿态优雅。
顾水轻想,他的粉丝没有错,的确不存在什么人设崩塌。这不是人设,他果真就是这样的。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重点跑偏了。
义驰正沉着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感——但在他面前玩这一套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顾水轻始终面不改色,到后来甚至产生点微妙的笑意:“哦,这样的啊,我说呢。”
义驰:“不惊讶吗?”
顾水轻摇头:“当然惊讶,我才知道我和当红明星可能只差了一个朋友圈的距离。”义驰没回应他的这个玩笑,有点疑惑地看他。
顾水轻站起身,整整衣服:“抱歉,时间紧急,我要去机场了。很高兴见到你——不过说实话,见了之后,我有点失望。”
哦,其实不是一点。当然对义驰只有一点,更多的是对自己——还有华雍。
“我知道你想暗示我什么。可惜我不傻,也不相信华雍傻——当然在识人上这点有待商榷。义先生,好好去做演员吧,那是你想要的生活,抓住了。”顾水轻左嘴角又稍微扬了扬,勾出个有分轻蔑的弧度——只存在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