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贺一天)

　　游鸢拦不住他，正头大，游溯病房的呼叫铃却响了，她和杨渭还没反应过来，虞桀已经转身冲了进去。
　　游溯醒了，从床上半坐起来，皱着眉茫然地望向门口。
　　虞桀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刚走了两步，目光对上游溯的脸，又不知所措的停在了原地。
　　“…在外面儿吵什么呢？”游溯看到他倒是很平静，只是声音有些疲惫，“我躺这儿都听见了。”
　　“没...”虞桀却一时语塞，话说的断断续续“没吵什么...”
　　这时杨渭和游鸢也进来了。看着游溯仍然有点苍白的脸色，游鸢担心道：“怎么又把自己搞到医院来了？”
　　杨渭平复了一下情绪，无奈道：“医生说是应激反应导致的休克。”
　　游鸢不禁睁大了眼睛，“应激？”
　　“嗨没事儿，”游溯打断了她，“多半是因为今天喝了点酒，喝的有点多。没什么事儿，你们别瞎想了。哎对了，这事儿你没告诉爸妈吧？”
　　“没有，”游鸢有点儿生气的看着他，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医生特地嘱咐了，让你这段时间别碰烟酒，瞎嘚瑟什么你？”
　　游溯习惯性的和她胡搅蛮缠:“我一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彻底不喝啊...唉唉错了错了，你别挠我...”
　　虞桀站的离他们很远，骨节苍白的左手无声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句：“…我走了。”
　　游溯和游鸢敷衍了两句，抬头朝门口那边看去，刚好看到他默默离开的单薄背影。本能的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出声。
　　虞桀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对着医院大厅的人来人往傻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感受到手掌下墙壁瓷砖的冰冷触感，以及医院到处弥漫的消毒水味儿。一切感知渐渐回归身体，周围的人声和灯光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值班的小护士见他一动不动的扶着墙站了十几分钟，过来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确实不太舒服。
　　…可能是之前游溯突然在他面前昏倒，把他吓着了。总之他现在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说不出话，也不想动。
　　小护士坚持不懈的和他僵持了5分钟，一句话都没问出来，观察了半天见他也没有要犯病的样子，便犹犹豫豫的回值班台坐着了。坐着也不能放松，还得随时提防着他这个“疑似精神病患者”。
　　其实虞桀只是在走神而已。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大概7、8岁的时候…姥姥去世，他初到北京，跟此前基本没见过面的父母一起生活。
　　那时虞志明在北京的事业也才刚起步，一家人在西城区的四合院儿里租房子住。说是一家人，但一年365天，大概有300天他都是一人住。每天放学，在胡同口的小吃店随便吃点儿饭，回家再发发呆，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就是寒暑假的时候比较难熬，不用上课，作业一周就写完了还能再检查三遍，然后每天在家发发呆，发发呆，再发发呆...天还亮着呢...
　　其实胡同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多，不过他们不和虞桀一起玩儿，既因为虞桀本身的性格原因，也因为他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
　　偏偏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擅长的就是对自己在意的事儿装作满不在乎。他们不愿意和虞桀一起玩儿，虞桀便也每天冷酷的手插裤兜独来独往，一副特别不屑的模样儿。
　　但当大家在外面打水仗躲猫猫，玩的兴高采烈惊呼不断的时候，虞桀又会悄悄搬张小椅子坐在窗户边的写字桌前，装作在认真写字，实则偷偷用余光盯着窗外，边看着大家玩儿，边期待他们会过来邀请自己加入。
　　等到大家打闹着跑远了，他还会在窗边等一会儿，看他们会不会再回来。
　　有时候他们还会再回来，可虞桀从来没收到过邀请。
　　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儿发呆，渐渐觉得有点儿浑身发冷，头晕恶心。当时年纪太小，他不知道自己是发烧了。碰巧那天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的厉害，黑云翻墨压着屋檐，伴着隐隐雷声，让人有点害怕。正难受着，屋里不知怎么飞进来一只蝴蝶，落在窗台上，淡黄色的，周身都带着光晕，在阴沉沉的屋子里显得特别亮眼。虞桀被蝴蝶吸引住了，一时也忘了害怕和难受。他小心翼翼的往蝴蝶那儿挪了挪了，蝴蝶被惊动了，忽闪着翅膀往窗外飞，虞桀想都没想就把蝴蝶翅膀捉住了。
　　然后他就一直捏着蝴蝶的翅膀，喝水捏着，上厕所捏着，睡觉也捏着。
　　他不能放手，一放手蝴蝶就飞走了。
　　后来头越来越晕，身子越来越冷，他便缩在被子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蝴蝶已经死了，残破的身子和翅膀还留在他手里。
　　估计是当时的视觉冲击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从那天起虞桀就特别害怕蝴蝶，直到现在在动物世界上看到蝴蝶都会默默闭眼的那种。
　　这件事其实被他忘记很久了，后来他只知道自己怕蝴蝶，却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这种生物的。
　　但今天游溯让他想起来了。
　　当年的他其实也知道那只蝴蝶会死，可他还是没有放手，因为那是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除了他以外唯一能陪他的活着的东西。
　　游溯会是那只蝴蝶吗？他会放过游溯吗？
　　或许今天杨渭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他说他给游溯的不是爱，是自私。
　　自私，偏执，一无所有。
　　这些因果究竟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是因为他自私偏执，所以活该一无所有；还是因为一无所有的人，大都会紧握着能抓到的一切玉石俱焚也不放手？
　　他不知道游溯会不会是那只蝴蝶。可他知道自己当年没有放过那只蝴蝶，今天也不会放游溯走。
　　小护士看到那个在走廊里一动不动的站了20分钟的男生突然红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声音沙哑却带着微微兴奋的颤抖：
　　“…你说的没错，我要去看心理医生，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那边的Dana愣了一下，“Er...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不过你现在听起来似乎不太好...”
　　“我很好！真的！”虞桀边说边迫不及待的往外跑去，语速很快且带着诡异的兴奋，“我想明白了！我可以把他留住的，我不会伤害到他只要我先把自己治好！你知道么？我可以把自己治好...前提是我先把自己治好...”
　　虞桀说到最后居然有点哽咽，电话那边沉默着，因为Dana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这个本就喜怒无常的家伙可能终于彻底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39章 笨拙的温柔是那些忽远忽近的距离
　　那天之后，游溯很久都没再见到虞桀那小破孩儿。
　　和乔家合作的酒店项目这个月就要竣工了，宣传会，剪彩典礼，人资筹备…够他忙一阵的。周日在健身房常能遇到王鹤景，两人聊得来，彼此分享工作上的压力或趣事，渐渐的，周日健身后一起共度晚餐，都快成了一种习惯。吃饭地点也不局限于高级餐厅，有时候是路边摊，有时候是连锁的麻辣烫小店，有时候吃日料，有时候游溯会在[山海楼]的后厨
　　亲自料理点儿。
　　有一次游溯在做蛋炒饭的时候熟练的一甩手，把蛋清全沥了出去，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愣了半天，转身出去问王鹤景:“你是不是不吃蛋清？”
　　王鹤景也是一愣，“吃啊，我不讨厌蛋清。”
　　“哦…好的。”游老板一脸懵的回到厨房，对着炒了一半的饭傻站了很久。
　　日子充实平淡，一如这些年他度过的每一天。
　　尽管那种怅然若失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忽然涌现，偶尔闲暇时，做饭时，一个人开车的时…但也还好，很快就会被别的事冲淡掉。
　　那个怪小孩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像是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一样。
　　只是有天路过少年宫的时候，游溯把车停在路边抽了根烟，心里忽然说不出的空落。
　　再见到虞桀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还是在他家门口，这个小破孩儿两手空空的靠墙站着，见他回来，给了他一个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哥，我好想你啊。”虞桀自然的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游溯愣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谁是你哥？诶不是你丫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不对不对怎么又回来了？又跑来干什么？
　　游溯任由虞桀抱着，一时半会儿没想好应该先问哪一个。虞桀也没有得寸进尺，轻轻抱了一下就松开了。
　　“你…”游溯一脸犹豫的开口。
　　“我做复健去了，”虞桀坦率的将右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容明媚的不掺一点儿阴霾，“等手好了，拉琴给你听。”
　　“哦哦…”游溯还是有点儿懵，“诶不是，你这回又来…”
　　虞桀迅速打断了他，“哥我好饿啊，赏口饭吃吧。”说着冲游溯眨巴了两下眼睛，人畜无害的天真样儿。
　　游溯呆呆的看着他，两句话不到被噎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问问面前这人“诶你认识一个叫虞桀的家伙么？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