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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白眼狼 (摩卡滋味)


  悄悄踮脚往几间泥砖茅草顶的屋里头张望,一片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孙家精穷,在队里都排得上赤贫的前几号,这种泥坯夹稻草砌的屋墙,底下乱石砌起打底,根本不能装大幅窗子,白日里不点灯都是一片昏黑。
  人要是在屋里,依着孙家那个姚婆子的刻薄操行,肯定不会让他住正屋,他家就这么几间屋,那就只会在灶间、柴房……
  曹富贵心一悸,突然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柴屋,血渍斑斑的木柴棍,地上拖行的血痕……
  不,不会吧?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和惶恐,要真是因为自己抢个扳指害了这孩子一条命,他可担不起。
  呸呸!天知道闹了自己一宿的,是什么乱七八糟“鬼”的梦。他这是被梦给吓迷糊了,哪有别人的遭遇会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道理?
  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曹富贵躲着孙留根那瘟孩子,又蹑手蹑脚翻进了孙家的院子,悄悄沿着墙根摸到了边上几间破屋的墙根下。
  灶间乱糟糟,一捆散开的柴草堆在一角,灶头烧得发黑,糊的黄烂泥掉了几块,灶上没铁锅,一只烧得乌漆抹黑还豁了个大口子的陶罐架在上头。灶间地面净是草屑泥灰,肮脏不堪,小小一间屋子,根本没人。隔壁是一间柴屋和灶间连通,两间屋中间有一个门洞,几根粗大的木柴挡着门洞,看不清里头。
  曹富贵朝着里头张望两眼,也不为难自己的眼睛了,转身绕到柴屋门外,那里有一扇破板门,门紧闭着,独眼门环上头拧了根粗藤把门从外边锁住了。孙家穷得要光腚,这个么破柴屋能藏什么宝贝?就算有贼都懒得去偷,这么个锁门法怕是防着里头的人给跑了。
  曹富贵左右瞟几眼,又趴在门板上听听,没听着什么大动静,倒像是隐隐有拉风箱似的喘声。
  拖油瓶多半是在里头关着了。
  他根本没想什么进还是不进的问题,手下轻轻拧两下,就把那藤条给拧开了,人命关天啊!为了弄明白为啥自己噩梦连连,要是撬石队长家的屋管用,他都能给撬了,何况孙家这根本不算锁的锁。
  屋里细柴堆了小半间,屋角的柴草凌乱地铺散着,上头趴伏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曹富贵蹑手蹑脚走上前,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大黄都不屑住的窝棚,扳着那人瘦弱得仿佛只剩皮包骨的肩头,轻轻把人转过面来。
  “我艹!打得有点狠啊!”被这孩子凄惨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呼脱口而出,他赶紧闭嘴。
  拖油瓶鼻青脸肿,脸颊通红,倒让他原本瘦得颧骨高突的脸蛋显得“胖”了半圈,他双目紧闭,鼻子下方和半张脸上都是已经凝固的血渍斑斑。孩子身上套了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袄,都不知道是哪年的“古董”,板硬油黑的面子破洞无数,露出几缕黑黄的陈年旧絮。手脚从短小的破袄破裤里伸出来,像是几根发黑的芦柴棒,瘦得吓人。
  曹富贵看得眉头紧锁,伸手在拖油瓶鼻子底下试了试,一股火热的气息重重喘着,这是打得狠了伤口外感,烧糊涂了——他混的那帮兄弟,三天两头有打架受伤的,这种样子见多了。曹家也是贫农,可他自小被阿奶护着宠着,从来没挨过狠揍,最多也不过调皮捣蛋糟蹋了物事,让阿奶鞋底子抽几下屁股,哪里见过被揍成这惨样的。
  曹富贵咽了口唾沫,一时也有些麻爪,烧成这样,都不知道会不会烧傻,还怎么问那扳指的来历?
  “其嬷嬷个腿!”
  曹富贵恨恨骂了声,孙光宗那小子实在不是个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他也下得去手!至于他自己当日为了抢个扳指把人孩子踹一边的事,这种和孩子打打闹闹的事能算是事吗?
  村里人管教孩子打上几顿是常事,千百年来都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人家阿爹打儿子,哪怕只是个后爹,旁人也管不到,只要儿子没被打死,就是严杀头肯来管,也不过劝几句,回头倒是让小孩招他爹揍得更狠。村里也有后娘打前头生的孩子,有些善心的看不过去,多劝几句,后娘喊一句话就把人说瘪了——侬介好良心,领回去养啊!
  这年景,再好的良心,自家屋里头几张嘴都糊不了,哪里还有余粮喂别人家的孩子。
  曹富贵眉头紧锁,一时也没办法,摇摇头,悄无声息地退出柴屋,离了孙家。人是走了,不知怎地,脑海里总是泛起那个拖油瓶半死不活的样子。
  “呸!算阿爷上辈子欠你的。”
  他暗骂一声,琢磨着去哪里弄点伤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自己的噩梦估摸着还要靠这倒霉孩子找线索解决呢!
  心思落定,曹富贵顿时神清气爽,自觉德行高深,以德报怨,很是有一番救世济人的高人胸怀了。


第7章 炼庐
  曹富贵手头没伤药,一起混的那帮兄弟估计会有,可这会儿六旦他们正谋划干“大事”,他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为只拖油瓶赶着凑上去找死?他又不是舍已为人的白求恩大夫。远远望见村口的风水庙,他心里一动,想起了一个人——借居在风水庙的富农老酒伯。
  老酒伯姓胡,当年划成富农也实在有点冤。老头年轻时爱赌,喝了三两黄汤水就是连老婆都敢压上桌,赌了大半辈子输光家底,穷得精光,偏偏在划成分的半年前赢了场大的,居然赢来十几亩地和一笔钱。老酒伯兴奋万分,散财请客,还雇了几个短工打理田地,没等火热到手的田收成,划成分了,咣叽!富农的帽子套得牢牢的。
  后来老婆跑了,他也沦落到借住风水庙。
  老酒伯虽然好酒好赌,有一样本事别人比不上,他有几张不知哪里弄来的方子,专治外伤和蛇伤,自己采了山里的草药制丸,据说很顶用,队里人有啥小伤或被蛇咬,也会拿吃的用的去换,这日子才慢慢熬下来。只是这一年来开大食堂,老头狠吃狠喝,也懒得辛苦制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存货。
  曹富贵两手空空就打算上风水庙,大不了赊账么,“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分个五六级给老头也就是了。
  闷头琢磨着没看路,不及防在庙脚根一跤跌倒,他手上慌忙一撑,虎口的伤口被野地上石子一蹭,又流血了。曹富贵咧嘴骂了声,急忙左右一看,幸好没人看到他富贵哥这矬样,这倒霉劲,伤药多讨点,自己都要用上了。他另一手往半圈牙印的伤口上一按,止住血,正想起身,眼前一晕,突地变了个天地。
  曹富贵惊得差点三魂出窍、六魄离体,牙齿格格格直战,瞪大眼睛惊惶四顾,口念“菩萨保佑,百邪不侵!”这是,是是自己一时犯迷糊了,还是有什么黄大仙、狐狸精作怪?!一颗心扑腾扑腾直跳,差点就要蹦出喉咙口来。片刻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妖魔鬼怪要吃人,身边也没任何动静,他使劲咬着牙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又是一步,也没人来阻挡,惊魂总算定了些。
  “这特娘的是什么地方?!……有人吗?”
  曹富贵又惊又吓,抖着嗓子小心地喊了声,没人回答,这才战战兢兢地打量起突然进入的这个奇怪地方。
  他身处一间大屋里,屋内雕梁画栋、古意盎然,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地方,可站在这个地方,最为醒目的却是面前的一只古铜色的大炉子。
  炉子足有一人半高,三足而立,略显葫芦状,有点像早年风水庙外放着的大香炉,但比烧香的炉子拔长许多,还多了个盖子。这炉子只是静静矗在那里就显得气势惊人,炉子的表面雕着奇异的花纹,像是云彩又仿佛是游龙,曹富贵多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己的魂魄要被吸进去似的,连忙转眼。
  炉子上似乎还有种种机关设计,曹富贵在这陌生的地方也不敢瞎碰,虽则觉得这玩意似乎挺值钱,但现在处境不明,怎么来的不知道,怎么出去更没头绪,哪里还顾得上淘摸东西。
  炉子后方是一排乌沉沉的柜子,无数个抽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上头,每个抽屉都有一个小小的标签,倒有点像老底子中药房里抓药的药柜。
  曹富贵朝那头张望了下,没有出去的门,旁边几间可能是库房,敞着门洞,里头挺亮堂,但也没有出口。他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咦?这屋子里没灯没蜡烛的,却光亮如白日,也不知是什么讲究,莫非有宝?他瞪大眼,咽了口唾沫,脚下更谨慎了,一步步往侧边一道紧闭的门走去。
  不管是在哪里混的,去陌生的场子,第一桩事就是要找好退路,摸小便宜可以,千万不能贪心过头,什么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可不像刀哥那样骁勇狠辣,也不是六旦那样能拼命的,打群架时总要选瞄好能跑的路子,万无一失才跟着敲敲边鼓,见机不对就撒开腿,从来没人能追得上他。要是眼头不活络,万一让民兵或是公安捉了,那就不是一个惨字了得了。
  这鬼地方虽然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屋子,到底还是先找出条出路为妙。入宝山不能空手回是对的,可总也要先能“回”啊!
  门紧闭着,但手一碰上去就开了。
  曹富贵屏息迈步而出,外头是一片小小的田地,边上有条溪流,一座矮矮的山丘耸立在更远处,山脚与田地之间奇石耸立,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瀑布,连着处水潭。边上几株蔫蔫的老树,枝桠岔翘,枯叶萎萎,认不出是什么树,看样子快枯死了。总有两亩大小的田地里荒芜一片,什么也没种,泥土又干又碎,在靠近溪边的地方,似乎还有一小片枯萎的“草”,不知是野草还是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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