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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白眼狼 (摩卡滋味)


  连哭带骂,又颠又叫,来来回回的咒骂,无非就是几句,拖油瓶是个白眼狼,吃了她家的米,还要烧掉孙家的屋,和他娘一样都是讨债鬼!打死活该,想要孙家出钱给这白眼狼医,死都不用想。谁家要养,不管死活拖了养去,反正孙家是不会养这祖宗了。
  眼见火已经救灭,看热闹也没啥好看的,再留下去说不定哪家还要背只拖油瓶上身,队员们悄摸的都偷偷散了。自家肚皮都填不饱,哪里有闲心去管孙家的污糟事。
  曹书记听得直皱眉,看看快步走散的队员,憋着气让石河生赶紧处置,总不能闹出人命来。
  石河生一瞪眼,拎起滩在地上烂泥一样的孙光宗,怒喝道:“我不管你家有没有钱,小孩放着不医,是要其命啊!公社侬不肯送,那就在队里医,费用从你家的工分口粮里扣!”
  他转头喊老酒伯,把孩子交给他,让会计给报账,“铁蛳螺”拿下眼镜,揩去上头的烟灰油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孙光宗,看看地上人事不知的孩子,到底没反对。
  孙光宗也是债多不愁,欠队里的反正欠了也还不上,再多欠点也无所谓,开春分口粮总不能饿死他们一家子。他瘟鸡一样,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又缠着石队长不放,说是一家子没地方住,要队里救济。孙婆子、刘翠芬和几个孩子也在一旁哭哭啼啼,又吵又闹。
  石河生被闹得头也大了,也不能看着队里这一家子睡野地冻死,只得让老酒伯整理一下风水庙,暂时让他们一家挤挤,等他们把火场清理好再搬回去。
  老酒伯和孙二傻用卸下来的门板抬了拖油瓶去风水庙,孙家一串老老小小,带着从火场余烬里拾出的,一点勉强能用的东西,跌跌撞撞、眼泪鼻涕地跟在石队长身后,走远了。
  余下的众人拖着疲累的身体,议论纷纷,也四下散去,各回各家,只余火场一片狼藉,寒风吹过,烟灰未尽。
  “回去吧!”
  老曹头摇摇头,叹息一声,叫儿子、孙子收拢家什回家转。
  孙家这窝子当真是可怜又可恨,那个乔家的小孩也是可惜了的,被打折了腿又遭这场难,还不知日后如何。但是再可怜,如今这样的光景,又有谁家平白无故肯养这么个孩子?
  曹富贵再三回头,看着拖油瓶躺在门板上,随着孙家瑟缩前行的身影,往村口风水庙远去,他转头看看自家阿爷疲倦又苍老的面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开口,闷声跟着回家。
  男人们拖着灌铅似的沉重双腿走到家中,孩子们已经睡下,张氏和王柳枝急忙迎上来,看着他们平安无恙总算放下一颗悬着的心。王柳枝接过男人背上的木桶,连声问长问短,被婆婆一声喝,这才讪讪走开,奔到灶头拿了热水面巾给他们擦洗一头一脸的炭灰泥水。
  张氏端了几碗热气腾腾的米汤,看着他们喝下,问了几句。听说没出甚大事,她念了声佛,忙赶着大大小小的男人家去困睡,明朝还要上工,再不歇息哪里熬受得住?
  夜深人静,曹富贵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拖油瓶那双恨意滔天,映着血与火的眼就仿佛出现在他面前,死死瞪着他,又像是完全看不到他,恨透了世上的一切。恍恍惚惚的,曹富贵一时都分不清那双绝望入骨的眼,是噩梦中的,还是今晚看到的。
  “娘希匹!”
  他懊丧地猛然坐起,怎么也甩不脱梦中如同真实一般的可怖景象——血色的火光中,拖油瓶无力地挣扎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终究还是被人丢下山崖,在阴森的夜里,绝望地滚落在野林之中,挣扎求活。
  曹富贵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地盘算,如果这梦是个预兆,或者说真是将来要发生的事,今日孙家着火的事虽然是与梦里发生的时间有些不同,可照旧还是发生了,拖油瓶也像梦里一样被打断了腿。
  虽说今晚他们暂住在风水庙里,并不像梦里,拖油瓶是在孙家的柴屋中被拖出去的。可如今石队长逼着孙光宗要扣工分、口粮医治拖油瓶,按这一窝子的操行,怕摊上个不会干活又要养活的瘸子,为了省点钱粮,说不得一发狠,就会像梦里那样把人给……
  曹富贵越想越心焦,脊背发冷,想来想去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不管。
  拖油瓶这小崽子和自己也不知有什么前世冤孽,自家借着他的手得了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偏偏又被他吓人的“经历”撞入噩梦里。不说一万,就是万一这小子真的被孙光宗给丢下山崖,哪怕是能逃出条命,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经历一次梦里那样的惨状吧?
  “算阿爷上辈子欠你,今生还债!”
  曹富贵愤愤骂了声,决心去风水庙探个究竟,求个自家安心。想明白打算后,他顿时神清气爽,头也不痛胸也不闷了。
  只是孙光宗这家伙虽然是个酒鬼,浑身也没三分力,他家的二傻子可是壮得很,万一争斗起来,他可吃不消这大块头一记拳头。
  半夜三更的,一时也没法子去叫自家的兄弟朋友们,曹富贵眼睛一转,把主意打到了自家二叔头上,打虎亲兄弟,救人么,叔侄俩并肩上。
  他一咕噜起身,轻手轻脚下楼,趴到二叔他们屋的窗台下,轻轻敲了两下木窗棂,听着里头鼾声不绝,又重重敲了两记。
  “二叔,二叔!”
  “……谁?富贵?甚事啊?”屋里头鼾声一停,响起曹庆贤睡意朦胧的声音。
  “二叔,我脚好像有点扭到了,哎呦,侬出来帮我看看。”
  “哎,我马上来,侬等等。”
  曹富贵哼唧几声,只听屋里窸窸窣窣穿衣下床,二婶嘟哝几声,而后,二叔推门出来了。
  人都忽悠出来了,哪里还能放跑?
  曹庆贤半夜三更的,莫名其妙就被大侄子拖着,腰上别了柴刀,手提煤油马灯,悄摸出门,说是要赶赴风水庙去救人一命。走在路上,他才觉着事情有点不对,救人是该要救的,可他家大侄子怎么就知道孙光宗要害人?为啥就笃定今晚会出事?
  他一脑袋浆糊,不由问出口。
  曹富贵脚步不停,笑了一声,道:“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看着孙光宗今夜眼露凶光,瞪着他家的拖油瓶,吓得我心别别跳,总觉着要出事。万一没事,那不是再好没有,顶多就是阿拉两个多跑一趟,攒攒阴德,心里也安定。”
  曹二叔听他这么一说,还能说啥?只得闷声快走。
  惨淡的月光下,风水庙孤伶伶地矗立在村口,黑黢黢的屋墙像是一只蛰伏在黑夜里的怪兽。
  “我们就去张望一下,要是拖油瓶好端端地在,阿拉也不要多事,看过就走……”
  走到地头,曹富贵正低声嘱咐,曹二叔突然伸手一杵,指着庙后的山路道:“富贵,你看!”
  山上隐约有一点灯火忽明忽暗,正在缓缓向着山崖方向走。
  这半夜三更的,除了自己噩梦做多了头脑发昏,还有谁会来这个冷僻角落上山吹寒风?
  “不好,二叔,我们快追上去!”
  曹富贵一跺脚,发狠拖着二叔就往山上奔。


第22章 分户
  风水庙上后山只有华山一条道,曹富贵一马当先跑得飞快,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旁人了,曹二叔心惶惶的跟在后头,闷头赶路,手中煤油马灯的一点昏黄灯光像是暗夜里的星子,明明灭灭,忽闪忽现。
  好在前方那点灯光也走得不快,走走停停,赶到半山腰就快被叔侄俩追上了。
  远远望去,前头一个高壮,一个矮瘦,拎着个幽暗的手提灯在争吵,那个高壮的手里还抱着团瘦小的身影。
  曹富贵跑得口干舌燥,撑着弹琵琶似的两条小腿,呼呼喘着粗气定晴一看,前面正是孙光宗哥俩。
  孙二傻怀里紧紧抱着人,和他哥结结巴巴地不知在吵什么,寒风里只隐约听到几声:“油瓶……不,不坏……不丢!救,救……”
  孙光宗恼了,扑起来劈头劈脑地打二傻,一边骂骂咧咧想抢他手里的人,二傻委屈得直哭,躲躲闪闪护着手中的孩子,被打得嗷嗷叫。
  “二,二叔!快,快去把人抢下来!”
  曹富贵跑了这么一截路已经腿软筋疲,死活也迈不动腿了,只得喊他家健壮有长力的二叔,上!
  “哎!侬放心。”
  曹二叔也惊出一身汗,几步并作一步,猛地发力冲了上去,大喊一声:“住手!你俩要做甚?”他本来想着不过陪大侄子走一趟安安心,哪里想到人心真能坏到这个地步?连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都容不下!
  孙光宗一惊,曹庆贤已经跑到了跟前,一把将他推开,想从二傻手里抱人。
  孙光宗瘦干柴似的身板,哪里是曹庆贤的对手,让他一记推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晃眼看到曹老二腰背上的柴刀,他腿都软了,脏话憋下肚,连个屁也不敢放。
  孙二傻一张威猛的脸庞上,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他抽抽噎噎倒也似乎知道好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孩子递了过来:“痛、痛,油瓶,不丢。”
  曹庆贤紧锁眉头接过孩子,果然就是孙家那个伤了腿的拖油瓶,烧得迷迷糊糊,满脸异样的红,喷出气息都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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