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 (琼华)

　　毕竟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的，一直。爸爸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姐姐一个人是填不完家里的窟窿的。上次我在医院陪爸爸的时候，半夜起来看见妈妈在一个人坐在过道里抹眼泪。”郑语嫣整个人都在颤抖，“林余哥哥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好恨啊，凭什么偏偏是我们家？凭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安心睡个觉，放假了出去逛逛街，买点没什么用但是我就是喜欢的东西？”
　　林余没有打断郑语嫣，他知道这些事情就是要发泄出来才行，一如当年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拼命奔跑一样。
　　“后来我就在医院碰到了文娟姐。林余哥哥我真的很佩服她。”郑语嫣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惨了，但是没想到……这么说是有点不厚道，可当时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唯一当临时工虽然比正式工钱少一点，但小费不会少的。也就是晚上少睡一点的事，至少我在挣钱啊。穷人拿命换钱，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车厢里陷入了寂静，郑语嫣看着窗外平复心情。林余踩下油门，带着一车的疲惫缓缓驶离夜航路。
　　“你们28号期末考试吧。”林余没有继续纠结郑语嫣打工的事，转而问道，“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高一不难。”郑语嫣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道“记记背背就好了。”
　　“有人会那么厉害的，两头都顾的牢。”林余转过一个弯，来到临江的路上，“你就看看我好了——还不是辍学了？”
　　“林余哥哥……”郑语嫣突然意识自己刚刚那一顿抱怨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不论是对象、地点，还是时间，她可以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刚刚那一段“看破世事”的话，除了林余。
　　林余哥哥明天还要早起呢，他不是景岁那种逍遥自在的甩手掌柜。郑语嫣的心里腾起一阵慌乱，我应该说一点什么补救一下，该死我应该说什么……郑语嫣不安的瞅了一眼林余，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不识好人心的白眼狼，现在的她羞愧得想跳车。
　　“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郑叔叔，曹阿姨，还有你姐姐，实在不行还有我。”林余注意到了郑语嫣的小动作，他打开车窗，微腥的江风晃进来，温柔而凉爽，“你不用想东想西的担心，情况没有那么差，也没有那么严重。”
　　郑语嫣愣愣的坐着，没有说话。
　　“听林余哥哥的，好好学习，我们不要干目光短浅的事，明白吗？”林余说，“今天晚上的事我不告诉你妈妈，你也不用担心唯一那边，景老板想我保证过来，不会波及我们的。但是，你要把工作辞了，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郑语嫣想到自己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和胖男人僵持的警察，还有一直没露面的景岁——难不成那个醉鬼的来头真的那么大？
　　“你就说你被你妈妈骂了，知道要专心学业。”林余开车进入郑语嫣家住的小区，保安室的大爷正在传达室里打瞌睡，“打给你的领班就行。”
　　“好。”郑语嫣抬头看见自己家的窗户黑漆漆的，以为林余没有通知自己妈妈，放下心来。
　　“我给曹阿姨打过电话了，她没接。”林余见郑语嫣听了这话一脸悲愤的样子，颇为好笑，“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告诉你家长啊，出了事我怎么担得起责任？放心，现在没事了，我就不和你妈说了。”
　　“你保证。”郑语嫣将信将疑地看着林余。
　　“我保证，骗你是小狗。”林余为车门解锁，“你快去回去睡吧，你明天还有课呢。”
　　郑语嫣点点头，她打开车门跳下车，突然转身对林余郑重的说：“林余哥哥，对不起。”
　　林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仔细想想你到底对不起谁啊？”
　　林余刚回到店里，郑雨琪的电话就杀到了。
　　“这么晚还不睡你转性了？”郑雨晴大喇喇的问道，“大半夜的什么事快说。”
　　“你刚刚怎么不接电话？”林余也懒得洗澡了，脱了衣服爬到床上，“又开会？”
　　“干同传这不就是买命吗？”郑雨晴道，“饿死我了，八点开始到现在，还没完没了了，谈了半天没个结果，明天继续。”
　　“你们两姐妹还真像。”林余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怎么到头来我这个最惨的反而最乐观呢？”
　　“到底咋了？”郑雨晴好像在吸溜面条，“那丫头又给你惹事了？”
　　“已经解决了。”林余道，“她跑到酒吧打工，有个喝醉的……”
　　“酒吧？！她活腻了？”郑雨晴怒了，“她不上学了啊？改混社会了？你等下我这就……”
　　“别别别，我刚刚安慰好你又跑去挑什么事呢？”林余连忙阻止这个行动力爆棚的暴脾气，“还不是叔叔的事……她担心，跑出去赚钱了。你放心，她没吃啥亏，还揍了那个醉鬼一顿。”
　　“你和我妈说了吗？”郑雨晴吸溜面条的声音特别响，“她咋说？”
　　“我给阿姨打电话，她关机。”林余还在担心郑雨晴一气之下跑回来揍郑语嫣，“你能不能收收性子，好好和语嫣沟通沟通。”
　　“我这不时间凑不上吗。”郑雨晴也无奈，白天郑语嫣上课，没时间，晚上了有轮到她要工作了，忙完了又是大半夜的，全部错开，“说回来这事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了，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爸出事那会儿你们没少帮我，说什么客气话呢。”困意袭来，林余打了个哈欠，“我现在知会你一声，基本上是没什么事了，那个酒吧老板来我这儿吃过几次饭，对我保证过了，这个你放心。明天你打电话叮嘱一下语嫣，至于阿姨那边……”
　　“我妈那里还是不要说了。”郑雨晴马上接道，“她心脏不好，最近事情又那么多。”
　　“实在不行让语嫣来我这儿吧。”林余说，“多个碗的事。”
　　“不行不行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郑雨晴说，“再说，她懂什么呀，净会添乱。”
　　“也没有……”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郑雨晴提醒林余，“你明天还要买菜吧？”
　　“对的。”林余是有点撑不住了，“有事你就打个电话，或者让阿姨打个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郑雨晴说，“你怎么和老妈子似的呢？”
　　“哎，我怎么就——”
　　“阿余。”
　　“嗯？”
　　“谢谢你。”
　　今天中午客人不太多，单子上的菜基本上齐了，肖寻给八号桌打完饭就站在吧台边等收台。
　　“工作日都是这个生意，昨天有订桌所以那么忙。”文倩站在一旁给肖寻科普，“晚上会忙一点。”
　　肖寻点点头，准备回身核对一下每桌的酒水，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趴在吧台里面的林余。
　　“怎么了？”打瞌睡的林余似乎是被肖寻惊醒了，他笨拙的揉揉眼睛，问道，“结账了？”
　　“没有没有。”肖寻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你继续睡，没事。”
　　“昨天晚上睡晚了，刚刚一不留神睡着了。”林余挠挠头，解释道，“算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这时候店里的座机响了。
　　林余伸手接起，是景岁。
　　“景岁哥——”
　　“阿余啊，晚上我们六个人，你给我们安排一下啊。”景岁的声音有点沙哑，“昨天晚上的事你不用担心了，已经处理完了。”
　　“好的好的，谢谢景岁哥了。”林余道，“那是包头鱼还是鳊鱼啊？”
　　“鱼头吧。”景岁说，“我们大概五点半到。”
　　“好嘞。”林余马上说，“那包一给你留着。”


第七章
　　“年年啊，等下爷爷说什么你都应着，知道吗？要是给你什么了，你就安心收着。”白秋坐在副驾上一边补妆，一边叮嘱应衡年，“看见你大伯伯母记得打招呼，安安说他可能赶不上今天这顿饭了，你爸已经在里面了——”
　　“知道了知道了。”应衡年停好车，冷不丁看见前面那辆让人讨厌的卡宴，顿时心知肚明，顺口挖苦道，“怎么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这脸真是越长越大了。”
　　“年年。”白秋也看见前面停的那辆车，她皱了皱眉毛，道，“少说两句。人家来就来了，蹭顿饭而已。”
　　“哼。”应衡年冷哼一声，拔了车钥匙，没有接话。
　　“哎呦年年，你这个脾气要改的。”白秋把化妆包放好，苦口婆心的劝道，“别动不动就甩脸色，想什么都放在脸上，做人要有点心机的，好吧？城府，城府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应衡年心说这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不然我连话都懒得说，“下车下车，快进去吧，老头子都发微信催我们了。”
　　应衡年刚进院子大门，就闻见了老宅门前的栀子花的香味。甜腻的味道浮在略带闷热的空气里，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围墙边上的几棵杨梅树已经挂上了青涩的果实，大概月底就可以摘了。如果到时候有空，可以回来带一点泡酒。应衡年默默的把泡杨梅酒排上自己的日程，计划着翘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