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霈宥 (猫大夫)


他想起梁成轩说的话,要结交一些靠谱的朋友。
什么是靠谱的朋友?那段时间,他为了交朋友而小心翼翼,以为收获了友情,结果却是他的新朋友颠覆了他的平静。
好在还有佟弗念在,虽说,夏琚现在想起来,自己对她几乎没上过心。以后,他的生活里,还会有第二个佟弗念吗?
夏琚很迷茫。

夏敬行替他奔波,彻夜未归,夏琚夜里只好一个人在家里睡觉。
清早起来,他拉开窗帘,看见窗外的阳光灿烂,像是冬日里最平常的一天。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手机的信息声。他拿起手机一看,见到佟弗念发来信息道:早安!
夏琚愣了愣,随即笑了,答说:早。
消息才发出去,夏敬行的电话打了进来。“喂?起床没?”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夏琚心中一敛,道:“起床了,等会儿去上学。”
夏敬行在电话里温柔地笑了笑,说:“好,乖。路上小心。”

chapter 15 - 5
上一次经历类似的事,同样在一个冬天。但那时,已经是冬末春初。可惜夏琚的世界没有随着滨城大地的回春而变暖,积雪反而越来越深。
那个早晨,晨雾深重。厚重的雾霾将道路掩埋,道路上的行人几乎都带着口罩。夏琚没有钱买口罩,成为人群中极少数没有戴口罩的人之一。
他很引人注目,不单单因为与旁人不同的外貌,还因为电视和网络上的新闻。

彼时,夏琚的身上还带着从工读学校带出来的伤。
那里面充满了严苛的纪律和规定,但最不缺的则是顽劣的儿童和少年,当然也有像夏琚这样,杀过人的人。
夏琚现在已经忘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只记得拜他所赐,夏琚在操练的过程中狠狠地摔了几次。即使在工读学校里,学生们也有自己的小集体,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夏琚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集体,像是皮球一样,在那些小集体之间被踢来踢去。
离开那里时,夏琚已经分不清身上的伤到底来自哪个集体,唯有腿上的伤,记忆犹新。
回学校的第一天,他走得很慢,只因为膝盖上的创面很大,他无法大幅度地弯折两条腿的膝盖。
担心双腿再也不能用,再也不能滑冰的恐惧支配着夏琚,以至于他忘了担心回到原本的学校该如何生存。

直到他回到原本的教室里,发现自己的课桌椅不见了。
他不知道课桌椅去了哪里,来上课的老师责备他为什么站着。他索性坐在地上,又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隔着墙壁,他听见教室里的嘲笑声和咒骂声。
那个时候,教室的后门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夏琚回头一看,是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男生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往他的身上丢了一个纸团。
他捡起纸团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你的课桌椅在楼梯间。
读罢,他惊讶极了,但男生早已不见踪影。
趁着老师上课无心理会自己,夏琚迈着蹒跚的步子去了楼梯间,果真看见一套课桌椅被丢在角落里,不但堆积了灰尘,椅子的一条腿折了,看着虽然连着,却立不稳。

夏琚把这套课桌椅搬往教室,动静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老师走出教室门口,仿佛要责备他不好好罚站,但看他找回课桌椅,便不耐烦地说:“搬回教室上课。别弄出声响。”
腿上带着伤,光是走路已十分不易,更别提悄无声息地搬一套课桌椅。夏琚到底还是弄出了声响,影响了其他同学上课。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暂停授课,一脸冷漠地看他。
同学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突然,有一个同学报告道:“老师,他把椅子弄坏了。”
“破坏公物,得赔吧?”有人置疑道。
“弄坏一条椅子腿算什么,对他来说。”
“喂,你不要命啦?”
夏琚在这些声音中,把课桌椅搬回原本的位置。他的书包里没有纸巾,只能用草稿纸擦上面的灰尘。
“我们继续上课。”老师说着,转身继续写板书。

椅子虽有一条腿折了,但三条腿还能勉强支撑,夏琚靠着椅子的边坐,不把重心落在那条断了的椅子腿上。
可是,由于膝盖带伤,不能完全放松身体的他正襟危坐,两条腿直打颤。
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声音哒哒哒作响,夏琚本不爱学习,注意力全在自己的伤势上,没一会儿,头脑有些发昏。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条腿踹在那条折断的椅子腿上。
夏琚的身体陡然往后倾,忙不迭地抓住课桌,最终连人带课桌椅全摔在地上,摔倒的课桌砸中他的膝盖,他痛得面色煞白,几乎昏过去。
周围有笑声。
老师在讲台上不满道:“还能不能好好上课了?不想上课的,出去!”
因为预感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夏琚在嘲笑声中爬起来了,他扶起课桌,重新坐在那张椅子上。经过刚才被人一踹,它真正成为了三条腿的椅子。夏琚在这张三条腿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上午。

时隔数年,夏琚连那位冷漠又不耐烦的老师长什么样都忘记了,他至今不知道那时是谁踹了他的椅子——或许,踹断那条将折的椅子腿的,不止一个人。
现在,他既不记得当初在工读学校里把他的膝盖弄伤的人,也记不清那些笑声,可他记得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那个纸团。
由于平时忙于训练,夏琚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出事前,他和那位同学没有过交流,出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只有那个纸团而已。
也许,那个纸团之所以珍贵,正因如此。
就像现在夏琚的手机里收到来自佟弗念的信息一样。
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可能只靠这一点点东西。
梁成轩说过,他是一个像薄荷一样的人,太长的时间缺失水分,明明看着已经要旱死了,但只要浇一次水,甚至只要浇一些些水,又能复活,又能长出蓬勃的模样。

这次,夏琚和那天早上一样前往学校。
路上没有厚重的雾霾,阳光无比的灿烂,街上戴口罩的人成为少数,每一个公交车乘客的脸上都写着诚实的疲惫。饱满的精神和早起的困倦之间,只差一个铃声。
夏琚没有戴口罩,车上有一两个穿着同校校服的学生,在拥挤的空间里,他尝试窥探,发现他们似乎都没有留意他。
他不敢心存侥幸,只是故作常态。
等到下了公交车,他往校门的方向走,除了偶尔有一两道好奇的目光以外,关注他的人似乎不多。
站在校门口执勤的老师和学生会成员没有给他区别对待,门口的警卫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友好地对他点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哪怕在某个圈子里,一个新闻已经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但在圈子之外,每个人都过着平常的生活,波澜不惊。
等意识到这一点,连当事人也会忍不住嘲笑自己,说这能是多大的事呢?偏偏,对旁人而言根本毫无影响的事情,之于自己,已经是生死攸关。

越是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路上的学生越多。
可能是心理作用,夏琚觉得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同学都在刻意避开他。他试图宽慰自己,在心里说平时他走在路上,会和他打招呼或者眼神交流的同学也没几个。
走着走着,夏琚发现了走在前面的乔入诤。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一个和他们同班的男生快步从夏琚的身边经过,追上了乔入诤。
他拍了乔入诤的肩膀,对他说了两句话。
乔入诤回头,看见走在后面的夏琚,面色一僵,又迅速地把头转回去。
接着,这两位同班同学加快步伐,很快和夏琚拉开了距离。

走进教学楼的那一刻,夏琚忽然感觉有东西落在自己的头顶上。
他奇怪地抬头,没有在楼上的窗户旁见到任何人,再往头上摸,手上沾湿了,有点儿黏。
夏琚皱眉,看着手指上的水迹,稍微抬起手,便闻见唾液的气味。
想到自己的头发上粘了不知谁的唾液,夏琚的胃抽了一下。他再次抬头,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没有办法,他只好用纸巾把手和头发擦一擦。
心里这关过不去,夏琚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在抵达教室所在楼层时,径自前往厕所,要把弄脏的头发洗一洗。

还没上课,走廊里原本有不少玩闹的学生,可见到夏琚出现,不约而同地全安静了。他们靠着墙站,警惕地看他,给他让出道路。
夏琚只想把头发洗干净,已经无暇在意这些目光。
从厕所里出来的同学一看见他,立即贴着墙,迅速地走了。
正站在小便池旁解手的男生匆匆忙忙地抽裤子,也很快离开。
转眼功夫,男厕所里空无一人。
夏琚打开水龙头,往头发上浇了一些水。
寒冬里的清水摸着带点儿温暖,但浇在头顶,还是冻得夏琚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因唾液正掉在他的头顶,他很难看清头顶的头发洗干净了没。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鼓足勇气,重新打开水龙头,把脑袋凑到水流下。
夏琚尽量只让头发接触清水,这样不至于整颗脑袋全被冻着。

正在他感觉弄脏的头发要被清洗干净时,突然,身后不知道是谁往他的臀部踹了一脚。
夏琚大吃一惊,别说被水冻着,他的脑袋生生地撞在盥洗池的瓷砖上,咚地一声,冰凉的水不但淋湿他的脑袋,还淌在颈子上,流进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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