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落下来,垂直下落的雨水带起激烈的声响,如变奏的鼓音交替,上天为他做掩,所有那些不甘的,遗憾的,岁月不曾赠予的,在这一刻,掩在这疾风骤雨里,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那是二十一年里从不曾有过的巨大绝望,整个人宛如置身无光无浪的巨大深海里,黑暗,恐惧,窒息,死亡缓缓向他打开大门,他却一心只想踏进去。死亡之门的另一侧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是人世永远也无法获得的,解脱。
手里的麻绳全部被泪水浸湿,曲翊双手撑住地,盯着地面上的血迹,“啪塔啪塔”,眼泪仍旧绵延不断的下落着,他轻轻抚过哪些褐色的血迹,掺杂了泪液的血迹被重新晕染,透出鲜亮的红,粘在手指上,碎成一朵灿然的小花。
这是他的血,他流了这么多的血......那一瞬间,曲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向胸口涌去,口舌发凉,四肢脱力,压抑感直抵内心深处,像被钝器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痛到难以忍受。
“啊......”一声破开喉咙的吼声,由心起,毫无预兆的砸向空荡荡的四周。
屋外忽起惊雷,雨拍打在陈年的玻璃上,似要将那些陈年旧事拍成稀烂。
少年弯着腰,眼泪如此刻密集的雨点,无边无际的涌出来,随着越来越大的风和雨花,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迹尽数苏醒过来,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声带发痛,他挪了挪,转了个身坐在那血泊中,脊背靠着木椅,眼前雾蒙蒙的,唯一的光亮就是那四方的入口,天光从那里透进来,停在他身前,骄傲的人掩盖在黑暗里,永远也得不到光明。
他遮住眼睛,发不出声音,唯有一起一伏的胸膛宣告着他仍旧浸没在伤痛里无法抽身,他像是靠着曾经坐在这里的林一寒一样,抬起手,挡住想要照进他眼睛里的唯一一束光芒。
他也曾,渴求过光明吧?
屋外似有人匆忙而来,模糊的双眼看不清来人,只听得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黑压压一片,将那小小的入口挡了个死死的。
曲翊的手里仍旧抓着那截绳子,眼泪仍在落,他想,不论来的是谁,最坏不过一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大约已经不是最坏的了,最坏的,也许已经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一股巨大的困意袭来,模糊里,他似乎看见了林一寒,他就站在那光源的正中,向他伸出手。
“小翊,小翊......”
回程的路上曲翊就醒了,他睁开眼,视线的正上方是曲笙红红的眼眶,见他醒来,一滴泪猝不及防,正正好好落在曲翊脸上。
他错愕了一下,随即轻缓的扯出一个笑容,抬手抚上曲笙的脸:“我没事,别哭了。”
没让他一步一步走出那里,也好,去时不知血出何人,如今要他一步一步踏出来,他踩不下去。
“政府已经发布了对金帆的通缉令,一寒暂时应该不会有事,这边的警方也已经配合逮捕了,你放心。”
躺在曲笙腿上的人垂着眸,随着车子的颠簸轻微晃动着,他顿了顿,接上言念的话:“那些视频,你们事先知道吗?”
言念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曲翊的意思:“不知道,今早你失踪之后,我们给伯父伯母打了电话,他们发过来的。”
曲翊坐起来,雨已经停了,他开了一点点车窗,带着腥味的风立马就钻进来,扫过他额前的头发,也一并吹散了那些自甘迷茫的思绪。
第一次他没等到他,第二次,他一定要亲手把他带回来,不论生死。
“金帆,要什么?”曲翊透过后视镜看向言念,言念也是一样的方式看向他。
“希望通过你,撤销部分目前对金氏的控诉,缓和金氏目前的状况,但他要求撤销的指令,根本不可能达成。”
“通过我?”
言念停顿了一下,道:“我猜测金帆最初是想用你捆住林一寒,再通过你借助伯父和上面沟通,但他怕打草惊蛇,将视频只发给了你和伯父,你一直在昏迷,伯父不敢擅自行动,你醒了之后没开手机,伯父试探性的问你,当时你不知道,就说分手了,他以为这是你的态度,时间就这么错过了。”
曲翊道:“如果要通过我父亲,绑我不是来的更直接?为......”他停在这里,言念却自顾自的接上了话。
“绑你风险太大,一旦你出事,这件事的兴致立马就不一样了,何况如果只是绑了你,一寒势必会拼了命的救出你,根本达不到目的,而用你换出一寒,你想救他,答应他条件的几率更高,毕竟伯父伯母身份特殊,很多事并不能直接出面,谈是最好的手段。”
和曲翊想的一样。
他紧了紧手,才发现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一小截麻绳,上面触感微湿沾了些血迹,他盯着那麻绳看了一会儿,轻轻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你一定要等着我。”他看向外面,默念道,“一定要等着。”
林一寒已经陷入深度昏迷,金帆将他安置在他窝生的房间里,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简陋的不能更简陋,所有个人名下的财产全部被冻结,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时隔几年,他又体会了一遍。不同的是,五年前他虽孤身一人远走他乡,但至少有家里的条件支持,吃喝不愁,不像如今一样提心吊胆,被人喊打喊杀,连面都不敢露。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金帆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很多伤口仍旧源源不断的往出冒着血,他抬手抚上那人的脸颊,有些后悔,自己居然也能忍心将他打成这样,三天了,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曾经想着哪怕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到头了,才发现,要拉着自己爱的人一起死是多艰难的事,看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不动不笑不会说话,你就感觉,你这一生好像白活了一样,爱得求不得,生拉硬拽的将他扯进地狱,又护不住,最后百鬼啃噬,死后也难投生个好人家,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心难得,金帆还记得林一寒十九岁的样子,那是让他春心萌动,直至万劫不复的样子,被生活折磨却一直努力往上走的人,他说,金帆,吃饭去,金帆,起床起床,金帆,一起打游戏吗?金帆,你喜欢那个姑娘?金帆......金帆......阿帆......是啊,他也曾这样亲密的叫过自己的。
人间未曾晚生我,我却不曾好好待人间,如果再回到十年前,金帆,你还愿意那样对他吗?
也许,还会,也许,不要遇见他最好。
岁月予人的,向来平等,这么多年,改变的,也不止林一寒一个,他也曾是明媚盎然的少年,也真切的爱过人,也甘愿为了爱坠入深渊,都是一样的。
夜深了,连绵的阴雨天气终于散去,露出澄澈的星空,金帆戴上帽子,又将卫衣上的帽子扣上,他怀里揣了一把刀,出门前,借着月色回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然后推开了紧闭许久的门。
他在心里默默的道:“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夜色里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他找到一家药铺,轻轻叩开门,声音文雅的道自己家里有人病了,能不能麻烦去一趟,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顶着一颗大肚子,一听闻要出诊,明显还是外国口音,当即不耐的挥手表示不出诊,话未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在男人的脖颈上,金帆直接了当:“拿上止血和消炎的药,别耍花样。”
男人已经开始发抖,双手举过头顶,表示自己立马准备。
走了很远的路,男人一路都在抖,站在门口望着那黑漆漆,明显有些破败的屋子时,抖的越发厉害。
“他的状况不太好,辛苦你了。”金帆将人引进门,站在一边,语气虽然平和,手里那把刀却一直紧紧握着,屋子里没灯,那男人似是看不真切,转过身结结巴巴的问:“能否开一盏小灯。”
金帆耸了耸肩,拿起手里泛着银光的匕首:“没灯,用这个照可以吗?”
男人当即打了个寒颤,噤了声。
一直折腾到天将亮,林一寒的烧终于退下了些,男人满头大汗,蹲在床边扶着床沿试图起身,身后的金帆却忽然开口:“他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
男人抹了把头上的汗,勉强站稳,道:“烧退了就没事了,但我还是建议先生去医院看了看,如果内部发炎,他将会非常糟糕,因为没有仪器,我也查不出来内部的问题。”
天边渐渐浮出一小片红色的云,而后不久整个天海连接处全都变成了橙红色,明媚又热烈,天亮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可惜我没有钱付给你。”
男人连连摆手,敬畏的盯着他手里那把匕首。
金帆走至门边,推开门,男人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朝人不住的点了几次头慌忙走出屋子,一出去他就飞奔了起来,生怕身后忽然飞过来一直匕首扎在他脖子上。
关上门,走到床边,他俯下身用手背探了探林一寒的体温,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漫出一丝笑意。
他跌坐在地上,日头已经完全上来,透过那一小片窗户,恍惚的落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