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叶钦以为终于能休息,回到车上就拿出东西准备卸妆。
“先别动先别动。”郑悦月上车时阻止他们道,“还得去个地方,都别着急卸妆换衣服。”
叶钦猜到没什么好事,却也没表现出过分强烈的反抗情绪。贺函崧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摆脸色说:“半个小时,多一分钟都不行。”
郑悦月道:“汤总也在。”
贺函崧登时挺直腰,从包里拿出粉饼开始对着镜子擦擦补补。
宋?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凑到叶钦跟前问:“是不是又要我们去陪……陪那个啊。”
叶钦偏过头,小声道:“小孩子家家,脑袋里别尽揣些乱七八糟的,就当有人请客,敞开肚皮吃就行。”
这种被带到老板们跟前露脸的情况,叶钦自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说得更难听点,以他的咖位,能被捎带上的机会都很少,多数还是得跟着贺函崧蹭脸熟。
从前有贺函崧在的地方,他们几个都是背景板,毕竟是男艺人,他也不害怕发生什么应付不来的事。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几个只要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张总王总李总挨个喊过去,最多再喝两杯酒意思一下,所以叶钦一点都不紧张。
走进酒店,叶钦伸长脖子到处打量,一会儿想回去得买个膏药贴一下尾椎,一会儿想这家酒店重新装修之后原来是这个样子,地板和吊顶都金光闪闪亮得晃眼,越发流于俗气。
这话叶钦只在心里暗暗吐槽,自是不会说出来的。若是不知道他七八年前作为客人来这里住过顶层的高档套房,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觉得他在酸。
进到宽敞豪华的包厢里,叶钦也只缩在贺函崧身后,垂头看地面,誓要将这花纹刻在脑子里回去上X宝寻同款似的。郑悦月在后面碰了他好几下,让他抬头笑一个,他便跟着贺函崧迅速打完招呼,然后低头继续钻研地毯图案。
这一桌有节目组导演、电视台高层,还有几个赞助商。赞助商以贺函崧的大金主汤崇为首,在座无人不知汤总和贺函崧的关系,便撺掇着贺函崧坐到汤总边上陪着喝几杯。
谁知汤崇今日没有顺势应下,而是笑盈盈地说今天人太多,不好让大家看笑话,不如让他们表演个节目助助兴。
叶钦眼皮一跳,感受到汤崇在他身上逡巡徘徊的视线,更是头皮发麻。
郑悦月见惯了这种场面,把他们三个往前推:“唱首欢快的歌,就去年夏天的那首单曲吧,打起精神来,别让老板们扫了兴致。”
站在中间的贺函崧第一个挂脸,宋?也被这带有侮辱意味的要求弄得愣住。
然而唱歌跳舞是他们的本职,哪怕换了个地方,他们的地位也不会发生改变。面对这帮开罪不起的大人物,纵然再不情愿也该扯开嘴角,逢迎卖笑。
唱首歌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不唱说不定还会扣钱。
叶钦硬着头皮接过话筒,往宋?手上递,在他耳边提醒:“就三分钟,忍一忍。”
不知哪个老板还找出伴奏用手机放,前奏一过,三人刚要开嗓,汤崇忽然站起来:“先停一下,咱们这儿还有位贵客没来。”说着抬手看腕表,“就快到了,我下去接他。”
叶钦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呛岔气,拍了拍胸口,听着坐着的人讨论什么“易家大公子”“刚从国外回来”,也无暇往心里去。
等到包厢门再次被打开,一屋子人站起来恭迎,有几个满脸堆笑地喊“程总”,叶钦还不以为意。全国上下姓陈的老板多如牛毛,大街上随便吼一声都能有七八个回头,这位陈总还是成总大概率跟汤崇一样有个好爹,那又如何?只要走进这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便会泯然于众人,变得与在座诸位没有任何不同。
可当那来人一出声,叶钦就像被重锤敲了一记,浑身连皮带骨都震得发麻。
“抱歉迟到了,路上堵车。”
男声低沉厚重,熟悉的频率敲打着叶钦的耳膜,简单客套的一句话让他听得心神战栗,恍如瞬间穿回雾霭层叠的夜梦中。
接着,一阵风自身侧掠过,叶钦支起僵硬的脖子,目送进来的高个子男人坐到专门为他留的空座上,淡定自若而又不失礼貌地环视包厢里的每一个人。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叶钦还是会在心里偷偷幻想重逢的场景。
在这一千七百多个漫漫长夜里,他做过不下上百个预设,普通的,美好的,甚至有些尴尬的场景,他统统都想过了。
可现实总是会超出人的想象,至少在他的预设中,没有哪一个场景会如眼下这般不堪。
“程总来得正好,偶像组合刚要唱歌给大家助兴呢。”节目导演热情道,“您刚从国外回来,大概不认识他们几个吧?来来来,小贺先带着弟弟们自我介绍一下,让我们程总认识认识。”
贺函崧带头说了自己的名字,宋?紧随其后。轮到叶钦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口的,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晰,五感迅速衰退失灵,唯有视觉尚存一线。
正是这仅剩的一点感官,让他敏感地捕捉到程非池看向他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无波,只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便移开了,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第五十一章
叶钦头一回觉得一首歌的时间有这么长。
幸好歌唱过无数遍,歌词曲调节奏像肌肉记忆一样深刻在脑海中,魂游天外也能按部就班地唱出来。
唱完汤崇带头鼓掌,并邀他们三个坐下一起喝酒。贺函崧一屁股坐到汤崇身旁,宋?被相熟的制作人姐姐拉到身边,叶钦本想趁乱逃跑,刚扭头就跟进来加椅子的服务员撞到一块儿,被郑悦月在身后推了一把,稀里糊涂坐下了。
大圆桌空间富余,加了他们三个也足够坐。叶钦在服务员上菜的间隙偷偷往右边瞟,程非池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中间隔了一个人。
来前说要敞开肚皮吃的是他,现下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毫无食欲的也是他。和组合其他两人一起给在座领导敬了两杯酒,叶钦就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祈祷这顿晚餐赶紧结束。
可是老天偏不遂他的愿,不到半小时,右手边坐着的宾客就以“还有个局要赶”为借口先行离席,服务员立刻上来撤餐具撤椅子。这下两人之间除了空气便再无遮挡,随便往哪个方向看,都能从余光里捕捉到对方。
叶钦如坐针毡,恨不能变成隐形人。他突然想到自己脸上带着妆,刚才自我介绍时声音也压得很低,说不定程非池没认出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顿时轻松不少,稍稍放松僵硬的身体关节,将落座后一直弓着的腰挺直。
摆脱了起初的难堪和尴尬,迟来的喜悦在心中蔓延。程非池回来了,光想着这一点,都能让人激动得坐立难安。
而且他貌似过得不错。叶钦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喝水的瞬间再次偷看程非池,他的侧脸跟从前一样深邃俊朗,白衬衫敞开两颗扣子,刚好露出喉结,袖口却紧扣着,引着人去欣赏他修长漂亮的手。
趁众人把酒言欢无人注意,叶钦仔细看他的手,看着手背上那脉络清晰的骨节和青筋因为捧起酒杯的动作流畅地起伏,被牵着的温暖触感再次浮现。
黑暗的电影院,深秋的林荫道,洒满阳光的操场……这只手都曾紧紧牵着自己,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叶钦咬紧牙关,咬得腮帮子发硬,才压住眼眶中的湿意,不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他真的回来了。
宴席的后半段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酒桌上谈生意是本国人的习惯,话题不免枯燥无趣。叶钦只有在他们阿谀般地询问程非池的意见时,才会竖起耳朵一字不落地听。
程非池这次是受邀前来,并非为了公事,所以鲜少开口。然而在座几乎无人不知易家在S市的地位和影响力,哪怕他不主动说话,也不缺人搭讪奉承。
“程总是左撇子吗?听说左撇子都很聪明。”
明知这是借着好奇的名头拍马屁,大家还都捧场地顺着话说,什么某总统某名人都是左撇子,左撇子思维更活跃等等信口拈来。
面对众人的恭维,程非池面上并无喜色,他放下手上的杯子,平静道:“不是,右手受过伤,不方便。”
散席后,叶钦还在回忆他的手怎么了。当年的分别太匆忙,一半未了结的问题在这些年的摸索中得出答案,另一半则随着那架他最后无缘得见的飞机冲入云霄,不见踪影。
这断层的五年在他们之间拉开了一条厚而长的纱幔,将他们千丝万缕的联系完全隔开,再斩断。
短暂的相聚怎敌得过长久的别离?恍惚间,叶钦心里竟生出了让时间从遗忘之后开始的妄想,哪怕此刻的他再落魄再难堪,哪怕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故意落到最后走,没想到还是在走廊拐角撞上守株待兔的汤崇。
叶钦下意识抬头找监控,汤崇笑道:“钦钦宝贝别慌嘛,我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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