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再看不出来程非池在故意躲着他,那就是真的傻了。
初春时节,万物褪去冬日的灰败萧索,没有学生追逐喧闹的操场比考场还要安静。
程非池走出大礼堂,穿过跑道和草坪,回到教室,随便翻开桌上的一本书。
他提前退席的理由是为三月份的物理竞赛初赛做准备,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台上某个即将发言讲话的人。
他不想见到那个人,却控制不住去推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人的事业中心在S市,并不常驻首都。春节期间程欣说他已经回去了,现在出现在六中的大礼堂里,应该确实是受邀来做演讲的。
至于他演讲完会去哪就不得而知了。程非池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无法说服自己不把那男人的出现和自己家里联系起来。
继提前退席之后,程非池又向班主任请假,说不放心家里的母亲。
班主任沈老师假条批得有些犹豫:“实在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城镇户口申请助学贷款是难了点,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程非池知道老师担心他在校外打工再被举报,解释说:“您放心,这回真的是回家。”
到玉林小区门口,程非池看着一辆黑色商务车从道闸勉强抬起一半的大门里驶出,车身不慎跟闸杆支架来了个亲密碰撞。
司机当即就下来跟保安亭里的大叔理论,后座是个中年男人,车门被闸杆挡住推不开,他就打开车窗探头出来给司机撑腰,问保安大叔知不知道他这车多少钱,能买他多少个破道闸。
保安大叔在这里干了十来年,什么样碰瓷找事的没见过,当即便以牙还牙道:“知道咱们这儿道闸破就别往这里头开啊,上头有监控,您的宝贝车硬往外怼,镜头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呢,不然咱们报个警理论理论?”
后座指手画脚的男人气势登时矮了几分,仗势欺人的司机也说不出话了。程非池见保安大叔吃不了亏,便忽略了这个小插曲,踩着自行车从旁边人行道骑进小区。
程欣对他突然回来有些惊讶:“不是说今天有讲座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程非池一眼看见餐桌上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直截了当地问:“谁来过?”
程欣也不回避,说:“一个朋友。”
程非池问不出“哪个朋友”,这个家还是程欣做主,他也没立场干涉母亲的私生活。
程欣这阵子又开始吃药,此时精神恹恹,看上去有些累了。程非池扶她回房休息,无意间瞥见主卧书桌上摊开放着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穿着学士服的人,背景是首都师范大学的招牌,显然拍摄于大学毕业季。中间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是程欣,她的两边各站着一个男生,三人笑着朝着镜头比耶,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关系要好。
程非池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这张照片,这些年几乎没再瞧见程欣拿出来看过。当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左边个子高一点的男生身上,程欣身体朝向他,和他挨得很近,这会儿有空留意了下右边那个,竟也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琢磨过来,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霎时打断他的思考。
掏出来一看,叶钦打来的,程非池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接。
刷完杯子叶钦又发来短信,这回没有收敛脾气,用下最后通牒的口吻放狠话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程非池放下手机,看着床头摆着的玻璃罐,在原地站了半晌。
他承认这几天有意躲避叶钦。
先前不躲不闪甚至给出回应,是因为他将叶钦划在朋友的范围内,对两人的关系定义明确,也有足够的把握不会出错跑偏。而情人节那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这段关系坦然自若的控制权。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人生用循规蹈矩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对偏离轨道的事情天然敏感,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一旦察觉到危险逼近,就自动支起一张无形的网,将自己与危险源隔离开,阻止其靠近和发展。
他比谁都明白安逸享受是滋长贪婪的温床,越是香甜诱人的东西,越是不能放任自己沉溺。
争分夺秒的现实也由不得他踌躇不前。
普通高中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就进入高考倒计时,这个时期的学生们大多处在对未来要走的路没有实际概念的迷茫中,大多情况下都由家中父母协助做决定。
理科一班作为六中的尖子生班,有几个同学早早地争取到名校的保送资格,家境不错的则都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各种雅思托福SAT辅导班的宣传资料在班级里互相传阅。
程非池看到过几次,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正在备战即将到来的全国高中物理竞赛。这个比赛是临时决定参加的,他曾经休学一年,还中途转过学,保送资格没那么容易争取,他在网上查过,许多大学热门专业的门槛对竞赛获奖者会相对放低,多一份筹码就多一分把握,考考总没坏处。
为了物理竞赛,他辞掉晚上大排档的工作,还拿出上半年打工的钱报了个班。数学竞赛在下半年,中间正好给他空出了同时备战两个比赛的时间。
这天下晚自习回到家,在房间里准备明天竞赛辅导需要的资料时,程欣忽然敲响他的房门,给他一张国际高中的临时出入证。
“明天上午9点,六中门口集合。”
程非池说明天有课,程欣瞥了一眼他桌上的竞赛书,说:“缺一堂也没关系,那边的交流会更重要。”
程欣不仅是他的母亲,更是一个有经验的教师,她的话程非池自然愿意听。
然而第二天到了学校,程非池才知道这次国际高中之行是关于出国留学的招生直面会,在场所有学生的会考成绩和平时表现都已经汇总上报。
程非池当即便打家里电话问程欣怎么回事,程欣只说让他去看看,其他的等回来再说。
他带着满腹疑问登上大巴车,车上几乎满座。在和理科二班班长廖逸方打过招呼后,抬眼便看见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叶钦。
程非池还没上车的时候,叶钦就看见他了。
第一反应是惊讶,这家伙家里不是穷得叮当响吗,居然留得起学?
转念一想,说不定看学校统一组织的活动不要钱,不申请白不申请,他们长这么大国都没出过的穷鬼也就只能去国际高中长长见识了。
叶钦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心里将程非池从里到外寒碜一遍后,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支着下巴望窗外,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他和廖逸方的对话。
“程同学你怎么来了,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嗯,临时决定的。”
“你打算面试哪所学校?说不定我们能做个伴。”
“还没想好。”
“欸,别往后走啦,叶同学身边不就有空位吗。”
叶钦猛一个激灵,扭头看程非池。程非池也在看他,紧接着率先调转视线,边往后走边对廖逸方说:“不了,后面有我们班同学。”
九点整,老师上车点名,车子关门发动,晃晃悠悠地驶上马路。
前排和班长坐在一块儿的周封将此行当做春游,拎着塑料袋四处分零食,分到叶钦这儿,劝他道:“出来玩嘛就开开心心的,快瞧瞧窗外这大好春光,还有这一口袋的蛋糕薯片牛奶,啊,生活多么美好,何苦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欸欸欸我哪里说得不对你先别哭啊。”
相比从前,叶钦最近脆弱得简直有点反常。昨天晚上他们几个去海底捞找人,看见叶钦一人占一桌,对面摆着个叮当猫玩偶,一边往锅里倒辣油一边抹眼泪。
虽然叶钦一口咬定是因为辣,并以平时破个皮挨个冻也会掉几滴眼泪为证据,说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可周封还是觉得哪里古怪。
事后刘扬帆在私底下开玩笑说:“阿钦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恋了。”
此刻周封用余光瞄一眼走到最后空位上坐下的程非池,好像有点明白了。
“谁哭了?”叶钦把周封递过来的面纸甩到地上,瞪着发红的眼睛搡了他一把,“吃你的去吧,别管我!”
作者有话说:
可把我们铁哥委屈坏了
第二十章
到地方下车,叶钦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步子迈得极快,后面的都追不上。
廖逸方跑得气喘吁吁:“大部队在往东边走呢叶同学,咱们还是跟他们一起……”
“你们去吧,不要管我。”叶钦头也不回地说。
“我跟你一块儿,”周封追上来,把巨沉的零食袋塞廖逸方怀里,拿了两三包吃的夹在臂弯里,“班长你去忙你的吧,你是来看学校的,我们是来玩儿的。”
周封平时不着调,这话却说得实在。叶钦是被他爹逼着来的,心思压根没放在什么留学上;周封家里还是希望他在国内念书,他戎马一生的爷爷还说如果考不上好大学就送他去部队,出国想都别想,跑这儿来单纯为了玩,顺便见见朋友。
一个电话把赵跃叫来了,刘扬帆在参加什么周末实践活动,溜不出来。三个人找了块草坪坐下,一人拆一包薯片吃,边聊天边欣赏国际高中来来往往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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