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发飙都发得这样狼狈的青年,魏行风有一瞬间的呆怔。他不是很怕孟朝阳说不该说的话,只是,他非常羞愧,几乎无法开口对那人说话。
陆续有认识的人上去劝孟朝阳,但是劝不住,他张牙舞爪地妄图突破层层阻碍去揪魏行风。孙磊眼看要拦不住人了,急得淌汗,频频对始作俑者使眼色,想让他出面把孟朝阳劝走——他的话对孟二傻子素来好使。
无奈魏行风对他的提醒视而不见,直眉愣眼地作壁上观,直到听苏菲喊保安,才猛地醒过神。大步上前牢牢捉住孟朝阳的臂膀,魏行风沉声开了口:“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先回去好不好?”
孟朝阳停止了争执狠狠地瞪着他。
他上前半步,隔着孙磊和青年头靠头,轻声地、近乎低声下气地说:“算我求你,不要再闹了!你也是想我好的对不对?!”
这句话堪称魔咒,一下就戳中了孟二傻子的痛脚!
不过转眼的功夫,活蹦乱跳要讨个说法的孟朝阳不闹了。为了忍住两泡眼泪,他瞪得眼眶都要裂开了,是个怒目金刚的形象,可他说话的声音却轻如蚊蚋,只有魏行风听得清楚。
他说:“好,我走!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然后他就真的的走了。拎着旅行箱,在众人或惊诧,或怀疑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他的背影,因为风尘仆仆,因为打击过大,肩背都颓丧地缩了起来,犹如一个丢了盔弃了甲的怪物,真身不过是团黯淡的影子。
魏行风一边安抚受惊的未婚妻、和莫名其妙看了一场热闹的宾客,一边忍不住偷偷回头看向他离去方向。本来打算瞒着孟二傻子,以后再慢慢安抚,设法走条中间路线,至少能够保住他们之间的牵绊,但被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闹,他们之间的结局就只剩下了一个……
孟朝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仿佛是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印象中一直是飘着的,没有一点脚踏实地的质感。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幽灵,在黑夜里,在路灯下,孤单地穿梭,茫然又无依。
电话微信响个不听,他像没听到一般,只是闷头走,吸引了一众看怪物似的目光。
可惜他这幽灵已经被训练得十分识途,转多少圈最终仍是回到那个家。
曾经他和魏行风的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魏行风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不羁的风,怎样的温暖深情已留不住男人的脚步。他要去闯世界,他要去一揽众山小,他不要他了。
以前,尽管磕磕碰碰不尽完美,但男人毕竟在他身边,飞多远总是要回家的。而现在,男人准备和别人重建家庭,孟朝阳所珍视的、努力搭建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变成了过去式驿站,他犹如过往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孩,或许只能留下一幅画而已。
怎么这样快就走到结局了?他还没准备好啊,还做不到友好祝福,潇洒离开。所以他像个苦逼弃妇似的哭闹,不闹不行,那突如其来的恐惧悲伤如同没顶洪水,非得找一个缺口,他一个人真的承受不来。
现在,孟朝阳坐在黑暗中,心情空茫而平静,是一尊没有生气的冰冷雕像。
当第一束光线刺破青色天空的时候,沉寂了半个晚上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孟朝阳有了反应。铃声像是有魔力,他听到了魏行风的召唤。僵着手臂拿出手机,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我一个小时候到。”魏行风简短地说。
魏行风要来?是来谈判还是摊牌?
到了这个时候,听说要见面,孟朝阳冻僵的胸口竟还会升起一丝希翼。他抓紧时间收拾干净房间,简单做了魏行风喜欢的早餐。
推门而入时,魏行风正看到他系着围裙往桌上端食物。他扭头对男人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魏行风脚步一顿,握着门把手将视线投向孟朝阳。青年收拾得很干净,不见一丝昨晚的狼狈,然而青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还有勉强扯出的笑容,让他的冷静和体面捉襟见肘,无论如何遮不住骨子里的可怜相。
狠狠压住冒出头的痛惜,魏行风迅速给心和脑套上坚硬铠甲,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他公事公办地说:“我回来是有事和你谈。”
“哦。”孟朝阳碰了个大钉子,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过头低声说:“我们边吃边谈。”
魏行风往餐桌旁一坐,背往后靠,淡淡地说:“你吃。我吃过了。”
孟朝阳近乎哀求地说:“喝杯咖啡吧。”边说边递来一杯咖啡,动作快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魏行风喝了一口咖啡。面前又多了一块三明治和一碟水果沙拉。暗自叹口气,魏行风还是动手吃起青年给他做的早餐。
孟朝阳静静地看着他吃,一如既往地感到满足。
可惜回光返照维持不了多久,魏行风很快便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昨天,你不该去闹的。”他略带责备地说。
孟朝阳脸上的温柔慢慢褪去,语气和脸色统一冷淡起来:“徐曦然说你要订婚,我不相信,所以去看看。原来是真的。”
魏行风皱眉道:“这事,我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
孟朝阳直视着他问:“为什么?”
魏行风陡然提高声音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跟你分开,你明不明白?!”
孟朝阳摇头道:“不明白。你和别人订婚、结婚,还可以继续和我保持……亲密关系?”
魏行风避开他的目光,捏着眉心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我俩又结不了婚。苏菲只知道你帮过我很多,我们是密友,这种友谊她见的很多,所以不会干涉我们。”
孟朝阳自嘲地笑起来:“你是让我做小三吗?男小三,哈。”
魏行风变了脸色,不耐烦地说:“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我当然希望我们只是好朋友,但你做得到吗?如果不是你非要和我谈情说爱,现在哪会这么麻烦!我还不是为你考虑!”
孟朝阳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追根溯源,确实是自己先爱上他,慢慢将纯洁的友谊变成了不纯洁的基情,而魏行风对于男人间的肉体关系也一直接受得勉强,如果非要论个是非曲直,都是他孟朝阳自己的错,谁让他要过界地去爱呢?
爱得越深,越是错。
心里的那点热气彻底消失了,孟朝阳全身发冷,手脚轻颤,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魏行风的语气和缓下来,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苏菲已经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婚姻,她的眼里很难揉进沙子,我们必须分开,否则即使订了婚,她也是会反悔的。”
“哦。”青年垂下眼帘,无情无绪地应了一声。
“这房子当初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租下的,你可以继续住。”魏行风用交待后事的口吻继续说:“我会留给你一些钱,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或者做个小生意。我们以后就不再见面了。”
“哦。”
“朝阳。”
“……”孟朝阳抬起头和男人四目相接,虽然只隔着半张桌子而已,此时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怎么看都是遥远和陌生。
刚刚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字就像是千钧重锤,一捶一锤砸在孟朝阳冻住的心口,生生将冰块砸成了齑粉。
孟朝阳很想痛哭,很想抱住他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可以什么都可以改,甚至想跪在地上恳求他不要走。可是他那样防备的姿态,让孟朝阳昨夜已经破败不堪的自尊,犹如被钢筋水泥撑着一般不肯认输,即便内里肝肠寸断,表面也一点不显露。
在分手的前夕,孟朝阳终于不再仰视他,有了一点平等的风度。
看在魏行风眼中,他的可怜相倏忽不见,反倒有些莫测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气狠了,正在酝酿一次凶狠的报复。想到接下去要说的话,魏行风为难起来。
沉默良久,他才犹犹豫豫地问:“如果我不画画,或者根本画不好,你会爱我吗?”
“……”孟朝阳面具似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魏行风看到他的反应,像受了鼓励一般,滔滔说出了一些话:“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我为什么要装逼似的赶潮流,讲品味?因为我想过一种不同的生活,既优雅又富裕,受人看重的生活。那种处处彰显美的生活是需要经济基础的,你是学经济的,应该明白这一点。”
“记得的小时候,我总是有种想象,像是站在黑暗中,没有人重视,没有人关心,只有令我恐惧的黑暗,我必须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因为我知道前面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光。我学画画,离开家乡,在艺术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就是为了跑到那个会给我光明的出口。”
“有人认为我虚荣又虚伪,可我真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那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黑暗的沼泽。我双脚沾满了泥,所以我努力挣扎,一直向上走,这样我就不用在泥里打滚了!你明白吗?”
孟朝阳默默地想,那么我呢?你说你陷在一个人的黑暗里,我又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