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了。”书文看出莫岑有心事,直截了当地问。
莫岑塞了一坛给书文,又分了一坛给柳暗,“喝!”对于楚眉他则是:“这里还有些糖饼,姑娘家吃吃这个就好,别碰酒。”
书文不擅饮酒,苦着脸喝了一小口就被辣的咳嗽起来。柳暗喝酒如同喝水,淡定地喝了几口,不似莫岑那样借酒浇愁似的豪饮。
“我说师兄啊,你可是个聪明人,你觉得我适合修道吗?”听到莫岑冷不丁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书文还以为他喝醉了。书文伸手在莫岑眼前比了个数字,问:“这是几?”
“二,我没醉。”
书文接着又大幅度挥手,问:“这是我左手还是右手。”
莫岑被书文晃的头晕,直接把他的手拍开,“你这——不昏也要被你晃昏了。”
往日里莫岑虽也会问问题,但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什么“你下山干嘛去?”“你为什么天天捧着书看,书有那么好看吗?又有多好看?”这种,也不知今天莫岑吃错了东西还是喝了假酒,直接抛了一个关系人生的问题。
“你这不是心里清楚吗?还用得着问我。”
莫岑自嘲地笑道:“我哪里是修道,只是逃避罢了。”
“说得好,我也是逃避。”书文抚掌道,他表情平静的让莫岑和柳暗以为他在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看他们二人包括楚眉都不信,书文疑惑道:“怎么?我为了逃避科举来修道听起来像骗人的?”
“书呆子你在说什么瞎话,你这么爱读书,用得着逃避科举?”莫岑还是不信。
书文摇头,“读书?我喜欢的只是诗书,那种为了科举而看的书我才没有兴趣。
“看来你还是个不一样的书呆子,我莫岑今日起对你刮目相看了,这口酒敬你。”莫岑举起酒坛又饮了一口。
圆月高悬,没有群星环绕的它似断崖一样孤独。它的孤独是应该的,谁让它的光芒那么的冷,淌在地上又似凝结的冰霜,紧紧地缚着他们这些为命运不得不改变的凡人。
“柳师弟呢?又是为何修道。”书文已有些微醉,眼神迷蒙的不行。楚眉看莫岑也没管她,也抱起酒坛喝了几口,莫岑真是小看了她,从小在戏班长大的楚眉,不知多少岁就接触到了酒。
该如何回答?该说是师父认为他修道有天分,还是自己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才选择的上山?柳暗沉默不语。
“花明该不会是为了逃婚吧?”莫岑打趣道,这话把楚眉惊得差点站起来,她紧张地盯着柳暗,唯恐他点了头。
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气氛,这月亮,这个不一样的中秋,柳暗缓缓道:“为了逃避我自己吧。”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他从未觉得如此的顺畅。这一刻他是真实的自己吧,不再顾虑别人的感受去说话。刹那间,蓝绿色的幽光一闪而过,带着铃铛声消失在断崖的另一头。它可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以这种方式附和着自己?
“哈哈哈,看来我们个个都藏着心事,接着喝,借着酒意说它个痛快!”莫岑喝的直接摊开手脚躺在地上,他抬手指着月亮,不屑地大喊:“你算个什么东西!大爷我只是出去走走,养精蓄锐,看我这次回去不收拾你们!”
书文也醉了,也不觉得莫岑说的有什么不对,相反的他也学着莫岑大喊:“科举算什么?都是些睁眼瞎,有眼无珠的老东西们的游戏!”
“科举?等我坐上了属于我的位子给你废了它!”
“你说的!我记住了。”
“花明你呢?有什么心愿尽管提。”莫岑冲柳暗喊道。
柳暗也喝的头晕,也不觉得莫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他翻了个身,看到楚眉已经披着莫岑的外衣睡着了,才安心道:“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盏灯。”
“呃?灯?那还不容易!等着吧花明。”书文已经睡着了,莫岑也困了,他意识模糊地嗫嚅:“花明,你还记得以前答应我的事吧......”
柳暗努力回想莫岑说的那个事,想着想着他也被困意俘虏。梦境冗长又杂碎,柳暗只记得最后一幕他刚记起莫岑说的那个事,那时他和莫岑在溪边纳凉,莫岑问他:“以后和我一起离开道观吧。”而他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像“今天吃不吃饭”一样随意,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可是梦里的后半部分,莫岑又说:“你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宛如受到了束缚,柳暗在梦里拼命地跑了起来,想把莫岑那句话甩开,直到他跌入山崖都没能摆脱那句“你可不能反悔啊,花明”。
清晨唤醒他的不是山风,而是楚眉急促的呼唤。宿醉后的柳暗十分难受,身子沉重的不行,他在楚眉的搀扶下才坐起,看到一脸严肃的书文和莫岑,反倒让他很快清醒了起来。
在草地上睡了一宿,书文的衣服和头发都凌乱不堪,还夹着草屑,与他过于严肃的表情十分不衬。
“这是——”柳暗有些头痛,勉力撑着身子等着书文开口。
莫岑别开眼,似乎不想面对。书文就在这时开了口,“我昨儿虽然醉了,但还是记得一些话的。莫岑你跟我说实话,你就是陌国三皇子对不对。”
霎时间,风似乎也停止了。柳暗大脑一片空白,梦中那句“可不能反悔”重重刺着他的心,寂静中他看到莫岑沉重地叹气,算是默认了。
“少和莫岑来往,他和我们都不一样......”元英的话在耳边响起,原来他就是这个意思。
柳暗不知道说什么,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汇到嘴边,终成一句,“回去吧。”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过去,可以重新开始改变的过去。
断崖上只有风,在耳旁回旋的风以及吹进心里的风。
☆、阴云席卷
他的世界一直在下雨,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最终变成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暴雨。好不容易的,内心的雨终于平息,阴云消散,甚至还露出点点阳光。就在这么一瞬,少的可怜的阳光又被乌云吞噬。
雨又要下了。
柳暗望着头顶的天空,昨夜没有星暗示着今日无晴,这样的天让他想起和莫岑在山谷里偷懒歇息,看到它的时候,那天也是阴暗的,欲落雨的天气,只不过要闷热一些,现已入了秋,山崖上的风吹的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三皇子殿下可真是伪装的好啊!”书文讽刺道,他这才整理好了衣服,头发上夹杂的草屑也被他捋的差不多了。
莫岑深吸一口气,还在酝酿要怎么说,书文却摆手示意他别说为好,拍了拍衣服就准备走。
“师兄,你可愿帮我。”
书文不解地看着他,却再一次听到莫岑更坚决的请求,“师兄你是个聪明人,留在这里不觉得可惜?你不相信科举,但是可以相信我。”
“传闻中三皇子桀骜不驯,从不肯低头,如今还愿意尊称我为‘师兄’,真是意想不到。”书文虽笑着,但仍带着讽刺。
莫岑自嘲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更没有一成不变的世道。”
“看来你是想改变这个世道了。”
“不错,与其说我们都是为了逃避才来这里,不如说是我们为了找到再次回去的勇气。”莫岑的眼神真挚且坚决,书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莫岑,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反而哑语了。
“为了逃避皇位之争,我来到这里,发现自己不论怎么逃都离不开皇家的束缚,那是隐藏在血脉里的,提醒你‘这就是你的宿命’。既然逃不走,那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把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书文师兄你也是一样吧?虽然痛恨科举,可是你想要的,你想实现的价值在现在只能通过科举这一个途径。我说的对不对,书文师兄。”
书文苦笑,甚是感慨,“没想到师弟你如此能说会道,我才疏学浅,不知可以帮上什么。”没想到莫岑竟然把他的心思看的如此透彻,虽有抱负,这个世道却让他难以施展。
“师兄著的《治世之道》,可真是深得我心。”
书文没想到莫岑还看了那本被他差点烧了丢弃的书,要知道他之前多次借着下山游历去各州府那里投书都未果,没想到......
“你竟然看了......既然如此相信我,那我便尽一份绵薄之力。”
莫岑把视线转到柳暗和楚眉身上,“那个老头以为没了戏班就没了腐败,真是愚蠢,你放心,你们楚家班一定会重见天日的。”
楚眉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今早发生的事过于玄乎,还需要好好理理才行。柳暗被迫和莫岑对视,他已经猜到莫岑会说什么,而他的内心抗拒去回应。
“花明,你要是想通了,就随我一起走吧。”莫岑看出柳暗的躲闪,也没有强求。柳暗的过去他何尝不知道,他也好,书文和楚眉也好,其实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帮柳暗。莫岑想起昨天柳暗的愿望——“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盏灯”,看似容易,可是真的可以实现吗?
花明,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大难题,你这要的可是大同社会,千百年多少贤明的帝王都未实现,而我这种临阵脱逃的怯弱的人真的可以做到吗?莫岑叹息,他明白柳暗极少说真心话,他何尝不也一样,隐瞒身份如此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