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中秋夜里醉后吐真言的?”书文冷不丁地补了一刀,莫岑立马哑口无言。
“书文这家伙是最先进观的,我一直想问书文是你道名还是俗名。”莫岑转移话题道。
“是俗名亦是道名,我本姓谢。”
“你老爹是多爱读书,这名字起的又有书,还有文。”莫岑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
书文不买账,继续道:“你说的没错,我爹是私塾先生。可我不爱读死书,无聊透顶。”书文回想进观的那天,是他第二次乡试落榜。回到家面对的是沉默的父亲,还有娘亲的叹息,那样压抑的气氛让他受不了,便干脆地离家出走。他并没有目的地,但就是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在街头茫然行走的他遇到了敖光道人,就被带进了墨溪观。
“你不是不爱读书吗?我看每次经书你读的那么认真。”莫岑一脸不相信。
书文斜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做做样子你懂的吧,你没发现每次都是柳师弟回答的更顺师父的心?我想着修道也没什么不好,有饭吃,有地方睡觉,也不必劳心功名利禄。”
“混吃等死?你可拉倒吧,你每次下山游历都是去投书,当我不知道呢?”
莫岑后面的话书文直接装没听见,马上转移话题到柳暗身上,“柳师弟才是真的聪明,我平日看他书都不翻的,师父问什么他都知道。”
这话明明是指向柳暗的,反而被莫岑接了去,好像说的是他一般,“可不是吗?花明还有一个很神的地方。镇里刘婆婆的孙女想要个风筝,但是那时镇上没有卖风筝的,花明自己做了一个给她。”
柳暗无奈,莫岑和书文简直把他说的无所不能,“这个只要知道其本质,很简单就能做到。”
“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这么快看透本质?柳师弟你可不简单。”
这世间有一样东西他不懂——人心。有时觉得自己已经看得足够透彻,可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明白其重要。他不懂自己的心,也不懂别人的心。他曾以为读心有个适度原则,不能过分的揣摩,也不能想的太浅。过于在意这一点的他反而大错特错,究竟哪种才是对的?
“那些都是没生命的物件,自然好懂。换成活物,就不成了。”
书文觉得柳暗说的很在理,方才莫岑的话有一点让他很是在意,“不过我没想到柳师弟还会做这样的事,有点刮目相看了。”其实不止书文,楚眉也一样,柳暗那么有疏离感的一个人还会乐于助人,这画面一时之间难以想象。
莫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你这话说得花明跟什么似的?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那风筝他是托我偷偷放到刘婆婆屋子外头的。”
“不过你们都不问我为什么逃出宫的?我好歹也是个风云人物。”莫岑见半天他们都不问关于他的问题,有些急。
“这不是等你开口吗?三皇子殿下。”书文故意怪里怪气地称呼莫岑,莫岑马上以“书呆子”反唇相讥。
“罢了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宫里待得不舒服了,跑出来散散心。”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贪玩,不学无术,还讨厌党派之争,迫于压力出走的?”书文说完立马闭上嘴,装作方才没说这句话的样子。
莫岑重重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们谁也不说谁,反正都是一群为了逃避来此地的难兄难弟。”
这一幕与中秋夜晚在断崖的那一幕相重合,而他们四人的心情与那夜截然不同。雨势小了一点,雷声也远了些,隔壁害怕打雷的弟子应是睡着了,即使再害怕也会适应与妥协。他们亦是如此,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与其等到穷途末路无法躲避的那一天,不如迎难而上,正视一切。
不知不觉他们聊到了晚上,莫岑他们因酒意困得趴在桌上,楚眉则在榻上小憩。
是该走的时候了,柳暗想着便小心地挪开椅子站起来。这时趴在桌子上的莫岑动了动,咕囊道:“花明,明天记得和我下山啊。你要多少灯我都给你买,挂满整个院子都行。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好,我一定说到做到。”这也是他最后一个谎。柳暗没有带伞,雨点打在身上生疼,他毫不在意,就这样一路淋雨走到断崖。肺腑的绞痛让他的步子猛地一滞,直接栽在了地上。
第四次毒发比前三次加起来还要猛烈。之前的疼痛如同埋种,这一次种子破土而出,在他体内开枝散叶,不甘被这具肉体束缚。
“唉,傻徒儿,你终于看开了。”话音刚落,他身上的疼痛也随之消失。从疼痛中缓过来的他慢慢睁开眼,开始目光只能抓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慢慢往上移,入目的是敖光道人的脸。
“这毒我只能封一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命数,我无法干涉。”
寒冷伴随着疲惫冲击着他,柳暗终是抵挡不住,昏了过去。
☆、雨终人散
“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
墨溪镇里,二皇子终于开始了动作。他把玩着一个镶玉的木筒,过分的安静让他疑惑地停下了动作,命手下查看里面蛊虫的情况。
“回殿下,阴蛊并未死。”
二皇子给柳暗下的是阴阳蛊,若柳暗死了,阴蛊也会死,反之亦然。这蛊术阴毒之处是被中蛊的人无论多痛都死不了,除非自我了断,或是施蛊人杀死阴蛊,除此之外无药可解。这会阴蛊在发毒的时候安静下来,却没有死......二皇子想不到还有什么什么东西能压制住蛊术。
“没事,反正他们也下不了山。”二皇子不再关心蛊虫,把它丢到一边,“他也是要死的。你是不是觉得这多此一举?呵,老三看到在意的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想想就开心啊。”
墨溪断崖上,柳暗还未醒来,他被尘封在过去的大火困在了梦里。柳暗挣扎着,不想再次重温这不堪的过去,可是这个梦不放他走,逼着他面对一切。
那是他没有对楚眉说出口的回忆,也是连莫岑他们都没查清楚的过去。他按照三夫人的吩咐,深夜潜入大夫人的院子。柳老爷此时在别郡的商行,按照三夫人的承诺,只要他成功就可以永远离开柳府。他是知道此事会波及柳悦的,可是他没有意识到柳悦对自己的重要,直到......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明白对吗?”敖光道人出现在柳暗身边,和他一起目睹这场大火。
柳暗苦笑,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讽刺。那日他刚潜进大夫人的房中,便撞上了柳悦。这一刻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三夫人设下的圈套。柳悦的眼里满是失望,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柳暗没有辩解,仍由柳悦这样看着他,这一刻时间都凝固了。
“你走吧。”大夫人仍在熟睡,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柳悦转身不愿再看他。
再也回不去了,不过那又如何,自由就在眼前,只要他做到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柳悦如何看待他又如何。可是谁又知道命运再一次捉弄了他。
起火了,就在大夫人的房间里。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放的火,原来三夫人的目标是柳悦。而柳暗这边只是个转移注意力的靶子,一个栽赃嫁祸的对象。自由?他真的是想的太简单了。
“我救不了她,反而是她救了我。”柳暗有些哽咽,他低下头不愿看着火的房屋。
火势越来越大,应是事先还浇了油,大夫人刚惊醒就被大火困在了床榻上。柳悦被烟呛得难受,柳暗在屋外看着她,大声地喊让她出来。她却笑了,一根房梁顺势倒下,斩断了他们最后的联系。
“你快走。”这是她最后说的话,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救他?因为三夫人的安排,待家仆们赶来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周围嘈杂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悲伤的。家仆们明知救不了,还装着心痛与焦急的样子,让柳暗觉得恶心至极。他趁乱来到三夫人的院子,没想到柳暗还活着,三夫人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你杀了她。”敖光道人叹息。这时梦境里的柳暗面无表情地用匕首结果了三夫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却像麻木了一般什么感觉也没有,心里好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为何活着。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柳悦失望的眼神,陌生的疏离,还是永久地失去了她?
他唯一的灯就这样没了,还是葬送他手。如同丢了魂灵,柳暗漫无目的地在柳府走着。人们都聚在东面灭火,没有人限制他了,马上就可以离开了。他不甘这样离开,就让整个柳府和她陪葬吧。火,到处都燃起了火。烧啊,把这些都烧了,燃尽一切污秽。
梦境里的柳暗在大火中跑出柳府,讽刺的是竟然下起了雨,浑身湿透的他无力地倒在街上,心想着自己终于死掉了,死在柳府外也算是自由了吧?街道的另一头走来一个撑伞的道人,手上的拂尘扫过柳暗的头顶,“你还不想死。”
“和我回墨溪观吧。”这人便是敖光道人,这些也是他来道观的原因。莫岑他们只能查到柳府被烧了一大半,柳暗杀害李氏母女和林氏后失踪,并不会知道他也有痛苦,也曾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