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戏言如誓)

　　夏衍以为自己刚那一剑惹怒了卓凌，心中还隐隐的在愧疚，自己刚才怎么就火冒三丈了呢，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夏衍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毕竟那还是孩子，玩心起了折几根芦苇而已……经过一夜好不容易稍作缓和了的二人的关系，貌似眼下又还原到最初那水火不容的境遇中了，夏衍隐约觉得，怎么好似还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二人身侧盘旋。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夏衍每次想跟上卓凌，刚要出现在他身侧的时候，卓凌就突然加快步伐又向前蹿去，瞥都不瞥他一眼。夏衍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紧紧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低着头的背影，双手也没有垂在身侧，而是放在身前，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夏衍知道这大漠的夜来的特别突然，便叫住了卓凌：“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吧？！”
　　“好。”像昨晚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样，卓凌仍然惜字如金的应着。
　　今夜周围也没有屋子可以给他们避着，但是好在脚边有些枯草和枯木，虽然是在天地之间，也可以生火能取取暖了。夏衍在周围捡了一把枯枝烂草，跟着卓凌爬上了一个小沙丘。看了下周围的环境之后，夏衍低头轻念了一句，用剑画出了一个圆，又在圆中生起了火，然后席地而坐。卓凌看了一眼夏衍，在他身边贴着火堆也坐了下来，夏衍想起个话头说点什么，刚刚张开嘴，卓凌就一伸手，把一个东西箍在了夏衍的头上。
　　夏衍一愣，伸手把头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却见是个芦苇和狗尾巴草编成的环，那几根狗尾巴草直直的翘着，像是特立独行的耀武扬威。夏衍不禁低头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止不住了，最后往后一仰躺在了沙地上，却仍然在笑着。卓凌被他这停不下来的笑惊了一下，片刻之后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两个人在大漠孤烟下笑的前仰后合，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下午的尴尬和阴霾仿佛一扫而光。
　　“喂——”卓凌笑着，用扇子敲了夏衍一下，“你是不是就会这一招？”卓凌边说边用扇子沿着身侧划了一个圆弧。
　　“胡扯，”夏衍笑的停不下来，只能一边喘着一边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你身上那……大窟窿不就是……我给你整好的？！”
　　“你不是说……”卓凌渐渐止住了笑，眼神深邃的看着躺在地上仍然笑个不停的夏衍，“不是你，是大罗金仙么？！”
　　“大罗金仙笑的起不来了，还不快拉一把？！”夏衍的笑势弱了很多，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繁星，心情突然开阔了很多，大漠就是有这种魅力，不论是谁，好像都能融入到这一方空旷无垠的天地中，将烦恼全部抛在脑后。
　　卓凌伸出手拉住了夏衍的手掌，刚一用力想拉夏衍起身，却被夏衍猛然一下子扯倒，也躺在了地上。
　　“他娘的……”卓凌低声骂了一句，皱了下眉头，“硌死我了。”
　　“怎么了？”夏衍突然用胳膊肘斜着撑起上半身，侧到卓凌身前，略显紧张的问。
　　“背后的弓……”卓凌抬起上半身，反手将背上的弓和箭筒扯下放在身侧，又重新躺了下去，“你有病啊，突然扯我一下？！”
　　夏衍看着卓凌，又笑了一下，也重新躺了下去，与卓凌在大漠这两日，他仿佛也找回了自己的少年心性，尽管他在制止自己回到过去的性子，但有些东西，你越制止他，他蹿的越快。
　　“狗崽子！”夏衍攥着那个芦苇环，侧过脸看着卓凌，微微笑着，“送给我的？”
　　“你再叫一声试试！”卓凌也转过脸，直直的看着夏衍，“你信不信我对你蛮横？”
　　“哈哈哈，”夏衍大声笑着，“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来看看你怎么蛮横。”
　　“你……”卓凌翻了个身，侧着身面对着夏衍，扬手就挥起了扇子想往夏衍脑门上敲去，却被夏衍一手攥住。卓凌一愣，手上发力想将扇子从夏衍手中抽出去，但偏偏夏衍手中也用着力，卓凌抽了几次也没把扇子抽出来，最终放弃了这个念想。两个人各自攥着扇子的两头，互相看着彼此，夏衍躺着，卓凌侧着身子好像下一刻就能翻到夏衍的身上。突然，周围的空气变的有些奇妙。
　　卓凌看着夏衍的脸，如何能有男子生的美成这样，那是一张绝对不会出现在叶城这种边疆小镇的脸，而本就应该是从九重天上下到凡间来的，他想到了昨夜青嵬娘子的那句话“你在仙庭待了几百年……”，他知道眼前这位并不是凡人，跟自己也不是可以拉到一处朝夕相处的人，自己不应该有越界的想法，但越是告诫自己，越是忍不住会冒出一些不应该的念头。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卓凌紧紧的盯着夏衍的眼睛，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音刚落，卓凌就后悔了，这是怎么了，自己明明是很讨厌眼前的这个人才对，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推了个屁蹲，还碍了自己的事，之后又死皮赖脸的住在自己家里，管东管西，还没有人性……但是，他好像还是帮阿兰把地契买了下来，还花光了银子，好像是自己要他来家里住的，是有点烦人，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没人性……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他的紧张，自己受伤的时候他的着急，还有那句“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卓凌脑海中的思绪乱飞，都没听到夏衍说话，直到夏衍发现他在发愣，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用力的摇了摇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决定要将对夏衍的讨厌坚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他看了夏衍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夏衍，不再理他。
　　夏衍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整蒙了，明明前一刻卓凌还好似满怀感激的问自己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正想着怎么说才能让这个蛮横的少年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一点，却发现他两眼无神似在发呆一样，然后就……用屁股对着他了。“我还没说话呢，怎么又惹着他了？！”夏衍在心里暗自疑惑着，坐起身来从背囊中掏出一个布包，拿出了一个包子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烤热了之后，夏衍往身边伸出了手，把包子递到了卓凌面前。
　　“晚饭没吃，不饿吗？”夏衍冷冷的说着，“刚烤的，趁热吃。”
　　卓凌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眼睛猛然一睁，就看到一个包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一下子就从夏衍手中抢了下来，一刻都等不及就往嘴里塞。卓凌对肉包子的执念也不算毫无缘由，自从他爹战死他娘跑了，卓凌就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孤儿，每天只能在街上捡别人吃剩丢掉的东西来吃，时常还要跟野狗去抢，就这么才勉强没有饿死，却没有吃过一餐热饭热汤。有一日，卓凌饿的不行，路过一个包子铺，笼屉里冒出的热气和香气瞬间就让卓凌愣在了原地。那一刻，他好想用自己所有的东西去换一个肉包子，哪怕只是让他吃上一口也可以，然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是破的，鞋子上还有几个洞，有什么是能换来包子的呢？
　　他太饿了，轻轻的踮起脚尖，偷偷的抬起了笼屉的一层……没有人发现，老板还在里面做包子……他伸出另一只手，悄悄的向笼屉里摸去……那时候的卓凌才六岁，根本不知道那里面的温度足以烫坏他一只手。热气猝不及防的袭来，卓凌大叫了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两只手同时一松，缩了回来放在嘴边不停的吹着，眼泪也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一个男人听到声音，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一个孩子摔在笼屉前，手好似烫伤了，便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温柔的问着：“孩子，没事吧？快进来，我给你上点药。”
　　卓凌被包子铺老板带进了里屋，烫红的手上抹上了凉凉的药膏，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男人给他上完药，满含同情的看了他片刻，又带他走到门口，从笼屉里拿了两个肉包子递给了他。
　　“你爹娘呢？”男人看着狼吞虎咽的啃着包子的卓凌，摸了摸他的头问道。
　　“死了。”卓凌完全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话，只一个劲的吃着。
　　男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以后要是饿了，就到我这来，没有别的吃的，包子管够，你在长身体，要多吃肉。”说完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卓凌听了，抬头看着男人，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往后的四年，卓凌没有再跟野狗抢吃的，他每天都会去那个包子铺吃肉包子，越吃越喜欢，他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了。然而在他十岁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往包子铺走去，到了门口，却发现里面有五六个壮汉在殴打那个男人，一边打还一边骂着：“有我在的地方，你还敢卖包子，我就把你的一双手都剁了，看你还怎么做包子？！”那群人打完人之后，把整个铺子都给砸了，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剩下，最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卓凌赶紧冲了进去，扶起了那个男人，用袖子小心的擦着他脸上的血，没有说一句话。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然后从身后护着的碗橱里拿出了两个包子，递给了卓凌，还很尴尬的说：“唉……都凉了，不过幸好没被他们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