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还想到一种可能。”花崇打断,“梁萍并没有寻求‘他’的帮助。昨天梁萍已经决定自杀,去找欧湛只是为了发泄一回,她想以别的方式自杀,只是还没有离开楼梯间,就被暗藏在其中的人杀死。”
柳至秦琢磨了一会儿,“但梁萍如果只是自杀的话,就不算报复了欧湛。尸检结果只能证明她遭受了家暴,但家暴能让欧湛得到多重的惩罚?”
“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可能。”花崇说,“先说出来,免得忘了。”
“好像也有道理,梁萍想要报复欧湛,这仅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清楚。”柳至秦快速消化花崇的想法,“不那么极端的话,她只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自杀之前找到欧湛宣泄一番也说不定。那这个藏在楼梯里的人就很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欧湛有仇,想以梁萍的死陷害欧湛?可‘他’怎么知道梁萍会去找欧湛?这个时机‘他’也选得太好了。”
花崇揉着眼窝,“‘他’和梁萍应该还是有某些联系。还有个问题,如果梁萍的确是想报复,那为什么只报复欧湛一人?欧桓国呢?站在情感角度来讲,梁萍更恨的应该是欧桓国。”
“这么说,欧桓国有危险。”柳至秦说着往走廊里看了看,“不过欧桓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凶手就算想对他动手,也没有机会。”
花崇抹了把脸,“越想越复杂啊。”
“我去一趟痕检科。”柳至秦道:“凶手不是欧湛的话,那剩下的足迹就很关键了。”
??
欧湛和欧桓国都在接受新一轮审讯,花崇盯着显示屏,眼中映出一片暗光。
欧家父子承认长期殴打梁萍,但坚决不承认杀害梁萍。欧湛非常激动,不断发着毒誓。
花崇支着手肘,脑中飞快梳理着线索。
发不发毒誓并不重要,真正的凶手也可能发毒誓。
但欧湛在案发前后的举止,确实不像凶手。
同样,王孝宁也不像凶手。
花崇转过身,背对显示屏,低着头来回踱步。
重案组正在查的两个案子,看似毫无关联,王章炳死于勒颈,梁萍死于头部撞击,两人的家庭情况也截然不同。可是两边证据指向的重要嫌疑人,都不那么像凶手。
如同有一道外力,在左右着两个家庭,主导着两场死亡。
还有!
花崇停下脚步。
对两名死者来说,死亡虽然痛苦,但好像都是一种解脱。
零星的线索就像空气中的浮尘,虽然感知得到,却难以把控。花崇紧闭上眼,想要抓住些什么。
近旁传来一阵敲门声。
思绪被打断,花崇抬起头。
肖诚心站在门口,“花队,我打搅到你了?”
“没。”花崇问:“什么事?”
“是这样。我知道你们重案组最近忙,我也犹豫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来找你。”肖诚心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吞吞吐吐,“那个……”
积案组的人说话做事不如重案组队员利索,若放在平时,花崇就耐心等着了,但现在确实没那份闲心,提醒道:“到底什么事?”
肖诚心咳了两声,“我,我们组最近在查一个十三年前的案子,被害人之一也是老人家。”
洛城近来的几起案子全部与老人有关,花崇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我们组前阵子破了几个积案,不过这个案子感觉很难查。”肖诚心说着看了花崇一眼,“啊,我不是又想来麻烦你们。张贸给我说了,你们现在忙得顾不上别的事。我就是想,那个,我手头的案子说不定能给你们一些启发。”
花崇让肖诚心坐,翻开文件夹,发现是重新整理过的案卷。
“这案子发生在荷富镇,死者胡有、胡香娟是一对父女。胡有当时80岁,胡香娟52岁。”肖诚心道:“两人都是被勒死的,就死在自家盖的两层楼房里。”
“勒死?”花崇视线落在现场照片上,年迈的胡有和王章炳一样,被发现时歪倒在轮椅上,颈部勒痕明显,颜面严重肿胀。
“对,勒死。从勒痕来看,凶器是一根麻绳。不过这根麻绳一直没被找到,凶手可能早就将它销毁了。”肖诚心接着道:“胡香娟除了被勒颈,后背还挨了一刀。不过致命伤是机械性窒息。”
“胡香娟有个儿子?”花崇边看边问。
“是。胡香娟这个儿子叫鲁洲安,当时27岁,和胡香娟、胡有住在一起,是作案嫌疑最大的人。出事之后,他就不见了。”
“这个鲁洲安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我查过以前的调查记录,胡有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胡香娟早年丧夫,独自一人照顾他。后来实在照顾不过来,就将在外地工作的鲁洲安叫了回来。”
花崇心跳逐渐加快。
又是阿尔茨海默病,又是晚期。
王章炳也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也是被勒颈而亡。
肖诚心接着道:“荷富镇生活水平较低,胡香娟做卤菜生意维持生计。鲁洲安回到荷富镇之前,并没有马上辞掉工作,是过了三个月,才从以前的单位离职。之后跟着胡香娟卖起卤菜,轮流照顾胡有。”
“鲁洲安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在兵工厂搞基础科研,具体项目不清楚。他念过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兵工厂。”
花崇往后翻,看到了鲁洲安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长相普通,戴着眼镜,目光有些茫然,唯一的亮点是唇角有个向上勾起的幅度。
这一点幅度令他看上去很友善。
“当年能搞科研也不容易,虽然工资不高,但心理上的满足感应该挺高的吧。”肖诚心说:“但胡有病得生活无法自理,胡香娟催鲁洲安回家帮忙照看,胡家没有别的人,鲁洲安只能放弃工作。我想,这可能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从鲁洲安回到荷富镇,到胡有、胡香娟被杀,这中间有多长时间?”花崇问。
“两年。”
花崇往下看,“胡有失去自理能力之后,靠胡香娟和鲁洲安的照料,活了两年多。”
“没错,他们的邻居说,胡老头生命力顽强,真能活。”
“但鲁洲安可能已经受不了了。”花崇想起王章炳那一家。
王章炳患病五年,但彻底失去自理能力才一年。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家三兄妹已经扛不住,希望他尽早离世,王楚宁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绳索,打算将他勒死。
可想而知,放下心仪的工作,照顾了胡有两年,鲁洲安的心理会产生何种变化。
从25岁熬到27岁,整日的工作从伏案研究变成卖卤菜、给老人倒屎擦尿,鲁洲安每次面对早已记不得自己的外公时,是什么心情?
“鲁洲安的动机就是恨。”肖诚心说,“他恨胡香娟逼他回来,也恨胡有拖累他。所以他要杀了他们。又或者他当时想杀的只有胡有——胡有一死,他的生活才能回到正轨上,他才能有自己的人生,但胡香娟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他来不及权衡,将胡香娟一并杀死,仓皇逃离。荷富镇最初没有把案子报上来,后来报上来的时候,鲁洲安已经消失很久了,等于是失去了抓捕他的时机。”
“如果鲁洲安现在还活着,那今年就该是40岁。”花崇想了一会儿,“这十三年,他肯定没有再从事过正常的工作。他杀了拖累他的人,但他自己的人生也彻底毁掉了。”
“是啊,如果他能再忍个几年,或者想出另外的办法,既能照顾胡有,又不耽误工作,这悲剧就不会发生。”肖诚心说。
花崇摇头。
对待一件事,旁人往往能想出无数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事人却连一个平衡点都找不到。
要不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钻牛角尖。
“不过如果凶手不是鲁洲安,他说不定也已经遇害。”花崇道。
“所以这案子一直没能侦破。一说凶手是鲁洲安,他在作案后畏罪潜逃,一说凶手另有其人,胡家等同于被灭门。”肖诚心皱着眉,“你也知道,过去的刑侦技术和现在的没得比,而且案发地还在乡镇里,又给耽误了那么久,确实棘手得很啊。”
花崇拍了拍文件夹,“你这不是来启发我,是给我出难题。”
肖诚心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也是想给你们出点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花队,你尽管吩咐我去办。”
肖诚心离开后,花崇继续翻看十三年前的案卷,无意识在记事本上写下三个名字。
胡有,胡香娟,鲁洲安。
鲁洲安到底是死是活?
忽然,他想起在查护士吕可的案子时,让张贸去调查的一个人。
叫什么来着?
陈……陈辰?
那位替吕可值班,却因失误造成医疗事故的护士陈娟,她的弟弟陈辰无故失踪,不知生死。
柳至秦当时向张贸解释,一个人无故失踪,要么是已经死亡,要么是因为某个目的,而故意隐藏起来。
陈辰和鲁洲安,是死了,还是藏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毒心(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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