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按商品房规格修建,价格却十分便宜,每一名在一中工作了两年的教师都能认购,算是一中给予教师们的福利之一。
当然,一中的老师大多数不缺钱,在别的楼盘也购置了房产,校内的就租给不愿意住宿舍的学生。
但申侬寒一直住在学校里。
前些年,他和蓝佑军一样,年年带高三理科实验班,工作繁重,压力也大,住在学校是最好的选择。如今退下来带高一,没有必要再老是留在学校。
蓝佑军早已将学校里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用以支付蓝靖的医药费。
中午放学,申侬寒在食堂用过午餐,本来想直接回办公室,但突然有些心神不宁,转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是一中高薪挖来的骨干教师,早就评了职称,一入职就有选购校内房子的资格,不必等到两年后。他挑了顶楼,三室两厅,一百来平米。
当时不少同事都认为他明明是独身,却要买这么大的房子,是为了租给学生赚钱,毕竟每间卧室摆三组上下铺的话,一间就能住六人,三间能住十八人,一年下来光是收租金,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但他一住十来年,从来没有将房子租给学生。
家里很干净,不久前才请人专门打扫过,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了,仔细一闻,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扫视一番,眼神泛出几丝冷意。
历届学生对他的评价都相当统一:会教书、幽默风趣、温和耐心。
甚至有老师跟他开玩笑,说申老师啊,如果再年轻个十来岁,你肯定得犯桃花。
他一笑置之。
可是风趣、温和只是他在人前的样子。
他走到一面细长的镜子前,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看到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
持续的高密度暗查,终于有了结果。
“花队!温茗量具厂子弟校以前有个数学老师,叫申侬寒,13年前被洛城一中挖走,今年58岁!”张贸在重案组没找到人,倒是在陈争办公室门口堵到了花崇,一脸兴奋,“我们和积案组分工协作,肖诚心这回出了大力呢,说是要回报咱们!我们照你和小柳哥划定的范围,只找到这一个符合犯罪侧写的人!你看,这是他的照片!”
花崇接过平板,看着照片上的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在哪里见过?
“他是洛城一中的名师,带出好些名校生。”张贸将掌握的信息一股脑倒出来:“他没有结婚,在学生中很有威信,人缘也很好。人缘好这一点和满潇成很像啊!满潇成当年在温茗二中教书时,人缘不也很好吗?这个申侬寒去年有个异常的工作变动,他以前和蓝佑军一样长期带高三,去年突然要求调到高一任教。重点是!”
张贸深吸一口气,声音一提,“他在温茗量具厂子弟校教书时,当过满潇成的班主任!而且他以前只教数学,不当班主任,后来也没有当班主任。他唯一一次当班主任,带的就是满潇成!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围剿(26)
“满潇成?”申侬寒与被请到问询室的大多数人都不同,他淡定得近乎从容不迫,神色间不见紧张,连诧异与愠色都没有,好像从校园来到警局,只是赴一场与数学有关的学术研讨会。
“记不得了。是我带过的学生吗?”他比满国俊小不了多少岁,但声音低沉温润,大约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而十分注意保养嗓子,“我教书几十年,教过的学生太多了,实在记不清楚。你们今天找到我,是因为这个满……满潇成?”
花崇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将数张满潇成的照片摆放在桌上,食指在靠左第一张边点了点,“想起来了吗?”
申侬寒垂眸,身子小幅度地向前倾了倾,片刻,抬起头,“看着眼熟,有些印象。怎么,这个孩子……”
照片已经泛黄,被定格在画面里的满潇成穿着深蓝色的篮球衣,站在篮球架下,一手托着篮球,一手冲镜头比着“V”。
“这是温茗量具厂子弟校的篮球场,他是你唯一一次担任班主任时所带的学生。”花崇双手虚拢,“你教了他三年,他是你班上的数学课代表,高考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师范,你对他怎么会只是‘有些印象’?据我所知,温茗量具厂子弟校各方面条件都较差,每年能考上一本的学生都不多,身为班主任,你对满潇成这种学生,不应当印象深刻吗?”
申侬寒笑了笑,“我在温茗镇教书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来到洛城之后,我几乎没有再回过温茗镇。在洛城一中带学生精神压力比较大,加上我上了年纪,过去太久的事和人就渐渐淡忘了。警察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找我来是因为这个叫满潇成的孩子?他出了什么事吗?”
花崇点了一下头,“他的确出了事,不过不是现在。五年前,他死于一场高空坠物事件。”
闻言,申侬寒轻轻抬起下巴,困惑地蹙起眉,“已经去世了?高空坠物?”
“嗯。”花崇盯着申侬寒的瞳仁,那里泛出来的暗色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那真是太不幸了,年纪轻轻的。不过……”申侬寒语调一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花崇一直试图在申侬寒的眼睛里找出几分慌乱,但没有,没有慌乱,也没有惊讶,一丝一毫都没有。
但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申侬寒显得更加可疑。
申侬寒是一位高中数学教师,且是重点中学里的名师。精通数学的人,逻辑推理都差不到哪里去。在作案之前,他必然已经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性,并针对可能遇上的情况思考对策。
谎言在脑中过滤,从口中说出时,就披上了真话的外衣。
但看起来再真实,也改不了它谎言的本质。
“说说你那次主动申请当班主任的原因是什么。”花崇道。
“不是主动,是学校已经多次要求我担任班主任。”申侬寒说,“每个学期开学前,校领导都会找我谈话,希望我兼任班主任。推脱再三,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拒绝。想着那就试着带一学期吧,看能不能适应。如果适应,就继续带。”
“满潇成的班,你从高一带到高三,应该是相当适应?”
“还好。”
“满潇成毕业之后,你立即离开温茗量具厂子弟校,到洛城一中就职。”
申侬寒抬起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洛城一中能给我提供更好的待遇,在洛城一中,我也能更好地施展抱负,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各方面条件都不好的温茗量具厂子弟校?”
“在这之前,洛城一中已经找过你很多次。”
“但我身为教师,有教师的道德准则需要遵守。在没有送走一届学生之前就跳槽是失德。”
“好一个‘失德’。”花崇冷笑,“作为教师,你没有失德,但作为人呢?”
申侬寒终于露出一丝不悦,“警察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崇将满潇成的照片收去一边,拿出一张满国俊、向云芳的合照,“他们二位你认识吗?”
这一回,申侬寒未像看到满潇成的照片时一样斟酌许久,干脆道:“这位女士是量具厂的职工,旁边这位是她丈夫。”
“你见过他们?”
“当然。量具厂家属区就像个小型的封闭社会,有幼儿园、中小学、医院、菜市场。只要在量具厂工作,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
“你和他们的关系,只是‘打照面’这么简单?”花崇说。
申侬寒眉心拧着,但这一点蕴怒看在花崇眼中,却像是装腔作势。
他不是真的愤怒,他似乎难以愤怒。
目前重案组还没有取得关键证据,凶器没有找到,足迹鉴定、DNA检验都需要时间。花崇跟申侬寒“绕大圈”,一方面是为了扰乱对方的思维,一方面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将我叫到这里来。”申侬寒摊开手,“你是警察,我是教师,咱们都是为这个社会尽绵薄之力的一份子。我理解你们也许是有重要的案子需要破,也做好了全力配合你们的准备。但你既然向我寻求配合,总该尊重我,对吧?”
花崇架起一条腿,眯了眯眼,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架势,“五年前,满潇成死于意外,各个责任方已经为他的死付出代价。但一些‘间接’将他推向死亡的人,却安稳幸福地活着。”
“我不懂‘间接’是什么意思?”申侬寒道:“你所说的这场意外,我不太了解,回头我上网查一查。另外,我不太清楚民事纠纷,不过既然责任方已经付出代价,就说明后续赔偿工作进行得不错,你所说的‘间接’指的是?”
花崇在申侬寒眼中看到一汪平静无澜的湖,直道这人“道行高深”,“满潇成是出租车司机,替另一位司机上夜班,出事的时候正送一名女乘客回家,经过小区大门时被门卫以没有门禁卡为由拦了十来分钟,之后被小区里的玻璃砸中。有人认为,此事环环相扣,是他们害死了满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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