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算爱管闲事的人,那荒地也很久没去过了。可那天就是着了道,好像不找到气味源头就不行似的。看到尸体的时候我真是给吓懵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走也走不动,爬也爬不动,我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只顾着大喊瞎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可能女人都没有我叫得厉害。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猛然想起来,那股恶臭,是死人腐烂时散发的气味。”
大概是又想起当时的情形,邱大奎停下来,不住抽气,过了半天才接着道:“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想过报警。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后,已经有人报警了。后来我慢慢冷静,越想越后怕,觉得不报警是对的。因为一旦我报了警,你们就会追着我了解情况,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然后你们一定会查出,我们家的包子馅儿有问题。”
花崇蹙眉:“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警察同志,你认为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吗?”邱大奎惨笑着摇头,“我们家的包子馅儿也不是总有问题,有时用的也是新鲜肉。但新鲜肉那么贵,总不能坏了就扔掉吧?何况有些肉根本没坏,只是不太新鲜了,有股馊味儿。我和邱国勇在肉里加了很多调料,将馊味儿压住,再蒸成包子拿出去卖。警察同志,你别看现在市政允许我们出摊,一旦被发现肉馅儿有问题,我们就再也没法出摊了。”
“不出摊,我们家就没有活路。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小事,但对我们家……”
“经常跟我们家抢生意的李宝莲最喜欢说一句话,什么‘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问她哪里听来的,她说网上大家都这么说。”邱大奎揉了揉眼,“我不知道贫穷有没有限制我的想象力,但我知道——富足的生活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出生就被踩在脚底的人想要讨一口生活,得多小心,多懦弱!”
邱大奎喟叹一声,“所以我不敢报警,见着警察就紧张,我后悔发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后悔大叫引来那么多人,我也恨那个女人。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事,你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也不会查出我们家的包子馅儿有问题。”
柳至秦回头看花崇,花崇正紧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从我发现尸体那天起,邱国勇就开始发疯,疑神疑鬼,说我想害死他。我都忍了,懒得跟他计较。我和他害怕的东西不同,他害怕你们查出是他害死了我妈和我媳妇,我害怕你们查出包子馅儿不合格。但我们都怕被你们当警察的找上门来。”
“他骂我,我只得一忍再忍。但我没想到他会对薇薇动手。这个老畜生,我一榔头要了他的命都算轻,我应该慢慢折磨死他!”
邱大奎肩膀颤栗,怒不可遏,“你们查出我们的肉馅儿不合格后,他骂了我一路,回家就乱砸一气,把门也踹坏了。”
“我自己心里也很乱,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他在家里砸,我不想看到他,就出去找人打牌。”
“过了两天,下午我接薇薇回家,才发现他居然把我妈做的珠帘也拆了。薇薇很喜欢那副珠帘,一看就哭了。珠帘虽然老旧了一些,却是我们那个破烂的家里,唯一有点浪漫感的东西。我把珠帘一条一条找回来,重新挂上去,然后找了些工具,去修那扇被踹坏的木门。”
“但没修一会儿,我又听到薇薇的哭声,还有邱国勇的骂声,我一下子就急了,榔头都没放下就匆忙往屋里赶。”
邱大奎捏紧拳头,手臂上爆出一条条青筋,声嘶道:“他居然又去拆珠帘!薇薇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他踹薇薇,还扇了薇薇一耳光!”
“那是我的女儿!他害死了我妈和我老婆还不够,还想害我女儿!”
“我把薇薇抱去屋外,他还在里面骂。木门没有修好,关不上,我只能哄薇薇,告诉她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进来。”
“然后我回到家中,把他杀了。”
“用修门的榔头,十几下?还是几十下?我记不得了。”
邱大奎放声笑起来,“我他妈早该砸死他了,该死的老畜生!”
审讯室里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上,即便是花崇,也没想到追查徐玉娇的案子会牵出如此一出家庭惨剧。
虽然明白这出惨剧与自己并无关系,此前一切对于邱家父子的调查都合情合理。也明白就算没有徐玉娇一案,自己与柳至秦没有查到邱家父子所用的肉馅儿有问题,将来或许仍有导火索让邱大奎痛下杀手。
但即便想得通透,也早就见惯了死亡,还是赶不走闷在心头的,那道极深极沉的压抑。
如今邱国勇已经死了,王素与付莉皆已火化,她们自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邱国勇有没有逼迫她们,已经无从追查。最令人心疼的是邱薇薇,小小年纪经历了父亲锤杀祖父,那个已成为凶案现场的家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而今后,邱大奎也无法再照顾她。
她怎么办?
如何生活?
回到办公室,花崇拉开座椅,单手虚捂着大半张脸,心里翻江倒海。
柳至秦走过来,在旁边轻轻放了张椅子,悄无声息地坐下。
办公室只开了几盏灯,半明半暗。许久,花崇抬起头,眼神既疲惫又茫然,声音也有些沙哑,“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你呢?”柳至秦问。
“我?”花崇勉强地笑了笑,“我再坐一会儿。”
柳至秦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仍像刚才那样坐着,眸光层层叠叠地落在花崇身上。
花崇略皱起眉,“还不走?”
“你想坐一会儿的话,我就陪你一会儿。”柳至秦声音温温的,像一汪有浮力的泉。
花崇有些吃惊,嘴小幅度地张开,愣着,没说出话。
柳至秦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点,低笑道:“好吗,花队?”
第十八章 红颜(18)
柳至秦的目光太温柔,如一弯静静流淌的暗流,花崇在暗流底闭上眼,短暂的怔忪后破水而出,手指在眉心狠狠按了数下,再次睁眼时,方才积蓄在眸底的阴郁与柔软已经不见踪影。
他站起身来,从上方睨着柳至秦,微垂的眼尾勾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光,“陪就不用了,当重案刑警的没那么脆弱。饿了吧,走,请你吃宵夜去。”
市局对面那条街的小巷子里有许多餐馆,花崇每家都吃过,领着柳至秦先去一家专卖猪蹄的店铺点了两份大白豆炖蹄花,再去一家山寨韩餐店要了两碗冷面,最后走进一家干锅馆,各种荤菜素菜夹了俩篮子,才拖开板凳,勾手招呼道:“过来坐。”
柳至秦刚一坐下,猪蹄店和韩餐店的伙计就把蹄花汤和冷面送来了。四个碗拼在一起占了半张桌子,蹄花汤热气蒸腾,冷面色泽诱人,两样都是大份,分量不是足,是足得吓人。
花崇将泡得寡淡的铁观音茶水倒在杯子里,两双筷子一起涮了涮,分一双递给柳至秦,“先吃着,干锅还得等一会儿。”
柳至秦挑起一戳冷面,“花队,你平时也吃这么多?”
花崇正埋头喝蹄花汤,闻言抬起眼,“多吗?”
“不少。”柳至秦笑,“不过也还好。”
“那你得习惯习惯了。”花崇摆弄着蹄花,“重案组和你以前的单位不同,没案子时倒是清闲,案子一来,就忙得有上顿没下顿,有时一天就只吃得上一顿饭,不吃多点怎么抵得住消耗?”
柳至秦点点头,“辛苦了。”
“啧,该履行的职责而已,谈不上辛苦不辛苦。”花崇笑了笑,垂着的眼尾向上一弯,“怕不怕?”
“嗯?”
“怕不怕辛苦?”
柳至秦眼神柔和地回视,“花队,你都说了——该履行的职责而已,谈不上辛苦不辛苦,怎么又问我怕不怕辛苦,钓鱼执法啊?”
“你这鱼还挺聪明,不咬钩。”花崇舀起一勺炖得发白的汤,“没要酒水,我就以汤代酒,欢迎小柳同志加入重案组。”
柳至秦也舀了一勺汤,“干?”
花崇特警出身,习惯握枪,手劲极稳,勺子在餐桌上方一横,与柳至秦的勺子一碰,里面的汤一滴都没洒出来。
柳至秦微一挑眉,将勺中的汤一饮而尽。
“久等久等!锅来了!”恰在此时,老板亲自将一个大黑锅端了上来,排骨、腊肉、火腿、黄鳝与各种素菜混炒在一起,辣香四溢。
花崇冲柳至秦抬了抬下巴,“趁热吃,不够再去街口要一把烤肉。”
柳至秦笑,“够了够了。”
花崇:“别跟我客气。”
“没跟你客气。”柳至秦说:“我这不是才来,还没有习惯重案刑警大块吃肉大口喝汤的艰苦生活吗。”
花崇斜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饭,别贫。”
街口的烤肉到底没吃成,就连干锅也没吃完。中途花崇接了个电话,神情由震惊变为讶异,又变为困惑。
柳至秦放下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
花崇说:“曲值打来的,说在邱大奎作案用的家用榔头上查出了徐玉娇的DNA。”
柳至秦一惊,“什么?”
重案组连夜开案情分析会,花崇一页一页翻着痕检科送来的报告,眉头越皱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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