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宿舍的人给我打电话,我正在车上呢。咋了这是?”
严人镜一把抓着比自己高了近二十公分的细高个拉过来,拽到他面前问:“你说谁像土豆?!叫姐夫!”
他哼一声,翻着眼睛不说话。
男人“啊”了一声,先伸出手来:“是你弟弟呀,你好,我叫王求,求知的求。两个字合起来,也是念球,好记又好念是吧,哈哈哈哈!”严人镜在旁边把脸撇过去了。
他握着男人的手,仰着脸嘿嘿一笑:“球姐夫,我是她弟,严恪己。”
“穿裙子的时候叫美美。”严人镜说。王求连连点头说“知道了,记住了”。
他马上皱着眉头问:“球姐夫,你没事吧?”
“啊?”
“你老婆随随便便学位就不要了,六年啊,你不管吗?”
王求笑一笑,说:“虽然可惜,但我尊重小镜的决定,她如果认为有必要,我不会干涉。”
严人镜没好气地打断:“行了别说了,我要回宿舍了,马上搬家了还得收拾东西呢。”又对他说:“你早点滚回家看看你妈。”
他在后面气得喊:“严人镜,傻逼!你有几个六年!还能读几个博士!”
严人镜转回来,没找他,却奔关藏去了。关藏看他们吵完结束又从车里出来,等着打招呼,可惜严人镜没理会。
“你叫什么?”严人镜盯着问。
“关藏,藏起来的藏。”
“哪科的老师?”
“民俗的助教。”
“跟孔纪本老师?”
“是的。”
严人镜上下打量关藏:“记住你了。”
“啊?”
严人镜又走了。王求也是个好脾气的,挨个跟他俩“拜拜”,要是有时间,估计还要给名片。他咬牙切齿,连骂“傻逼”。像个发狂的战士,对着看不见的敌人怒吼,在虚空中挥舞着长矛。
他坐回车里去,盯着前方,拼命忍耐却又失败,瞪着发红的眼睛,拳头一次次砸在仪表台上,嗷嗷大叫。关藏静静地看着,直到他累了,缩在座位上喘着粗气。
“美美。”
他不理会,关藏继续说:“美美,你害怕了。”
第二十六章
“马叔,美美也会害怕的。”
“发生了什么事?”
“他姐姐为了维护他,放弃了博士学位。他很生气,又很害怕,担心姐姐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这倒让我对他有点改观。你在奇怪什么?”
“死亡不会让他害怕,亲情却会。马叔,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对于恐惧的讨论吗?‘恐惧经常源于我们最在意的’。我曾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但并不是。”
“所以呢?你似乎有点失落。”
“是的,我想,美美不是什么都不怕,他只是不在意我,没有因为我而担心焦虑过。他的那些能量,总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和人,而不是为了我。”
“你曾期待看到他的恐惧会兴奋。但你没有,而是有些不满?”
“是的,我有一点生气。啊……原来我也会生气啊!”
“你陷得有点深了,关藏。在不久之前,你还只是想要感受他,可现在你要求更多了,你要求跟他产生更深切的联系。这很危险——不是对你,而是对他。”
“……”
“如果他一直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你会逐渐产生情绪,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而首当其冲承受这种情绪的人,必然是他。”
“马叔认为我的负面情绪会给他带来危险吗?”
“你认为呢关藏,在遇见他以后,你的情绪不再冷静、自控力下降。你做了很多自己从来不会做甚至从来没想过的事,当你对他产生更多要求又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你能保证自己不去伤害他吗?”
“——我不知道。”
“关藏,我一直劝你离开他,之前是怕他会伤害你,现在……我想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民俗在本科的学期最后一节课上完,孔纪本要出差几天去参加民俗论坛,直接带着行李来的学校。关藏送老头儿去高铁,出门刚好碰上余复。满面红光,心情看起来不错,身后跟着一个学生。
“孔老出差呀?”
“是啊。调查结束了吧,没什么事情了吧?”
“没事没事,这个学生对弟弟严恪己的退学心有不满,我能理解,无所谓了。唉,严恪己这个学生,真的可惜了。”余复倒颇为大度的样子,替昔日的学生惋惜。
关藏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余复往回走了一段把孔纪本送上车,自己才转身又回教学楼去。关藏送完孔纪本,回来整理这学期的教学记录,严人镜找来了,问他有时间吗。
跟她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下,严人镜什么话都不讲,两人先静静地对看了两分钟。姐姐严人镜眉目冷彻,跟弟弟略有些遗传自同一个父亲的相似,没化妆,简单地束了马尾,穿一件老旧的驼色大衣。
“我不问那些没用的东西,就一个问题:你跟恪己在一起,跟余复有关系吗?”严人镜率先开口。
关藏摇摇头:“刚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事情,后来才知道他是东宁的学生。跟余老师也不熟悉。”
严人镜微微点点下巴,说:“关老师,作为他姐,我需要友情提示你:我弟急眼了,是会拿刀捅人的。”
关藏开心地说:“我知道呀。”说罢拉下衣领,露出脖子上浅浅的痕迹。
严人镜惊呆了:“为什么?!”
“我问了不该问的,他生气了。”
瞪着眼在伤痕和笑脸之间来回看,严人镜问:“你没事吧?”
“没事的,只是皮肤割破了。”
严人镜指指头:“我是问你这里没事吧?!”
关藏忍不住乐起来:“你们姐弟俩真有意思!”
严人镜喝下一口咖啡,皱着眉头低语:“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放下咖啡杯,盯着关藏说道,“我老实跟你说吧,严恪己是个祖宗,谁跟他谁倒霉,你要是受得了,那我只能说一句‘好人一生平安’。他从小任性惯了、浪荡惯了,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我跟严恪己关系也不好,不会管他死活。但如果有人想跟某些个王八犊子一样占严恪己便宜,我严人镜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会让他知道,祖宗他姐,也是个祖宗。”
严人镜语气淡淡的,也不等关藏回应。喝完咖啡,拿起围巾系上,关藏忙问:“能告诉我你结婚的时间和地点吗?”
严人镜动作一顿:“你帮谁问的?”
关藏扶了下眼镜,小声地说:“美美。”
“他是没长嘴吗?让他自己来问,惯着他干吗?”说完走了。
他打了个喷嚏,有点冷。揉着发红的鼻尖,裹紧外套,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在艺术楼临近东门的停车场里等着。
比正常下课稍晚点,余复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四十六岁了,依旧风度翩翩,中长皮衣,配漂亮的围巾,身后永远有一位爱徒,毕恭毕敬拎着他的手提包。
车灯一闪,余复拿钥匙开了锁,正要开门,他伸手去把车门按住了。
“好久不见,老师。”
他用一根手指把帽檐儿顶起来,露出脸,余复的表情像看见了索命鬼。他转头看看拎包的男学生,轻轻一笑,下巴那朝学生点一点:“你好啊,我是他前任,叫学长。”
“胡说什么!”余复恢复了镇定,把他塞进后座。匆匆跟学生说了几句,接过皮包赶紧走了。他看见那学生困惑又不甘的脸,眼睁睁看着他们驱车离去,停在原地不肯动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嘻嘻呵呵笑了起来,笑到余复脸色发青。
“余老师真是专一,对男学生的口味,万年不变。”他扒着前座的座椅,探头问余复:“论起年轻漂亮,还是我第一吧?再有点小脾气,更让您有点征服感,对吧?”
余复咬得后槽牙都要碎了,把车挑了个隐蔽地方停了。从后视镜里看他:“你来干什么?”
“来跟余老师叙旧啊,我想你了,老师,你不想我吗?我们那个时候多好呀,床下师生床上夫妻,地下恋爱又刺激又背德。”他满面深情,又有些不解,“您怎么就结婚了呢?女人下面长什么样子您都没见过吧?”
“严恪己——!”
“别他妈叫我!”
余复吼他,又立刻被他吼回去,一脚踹在椅背上。
“要怪就怪你姐姐自己!好好的毕业不行吗?搞什么举报这一套!”余复看着他,一脸愤怒,甚至失望,“你们姐弟,真是没法让人信任!”
“我的妈呀,你跟我谈‘信任’!”惊讶过后,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止住笑后又非常的无奈:“我的脑子当初是进了多少水,才会跟你谈恋爱啊?”
余复松松脖子上的围巾,难以忍耐地说道:“她的事情跟我无关,请你下车,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好一个跟你无关。为了维护你这个‘知名教授’和学校的声誉,学校帮你掩盖了多少龌龊事?她导师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让她永远毕不了业,而以后无论再有什么传言,都没人再敢动你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举报!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吗?!”余复指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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