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毫无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刻意不想搭理,黎子清又喊了一声,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黎子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困意却开始一层一层地袭来,上周他连续加了七天班,每次都将近凌晨一两点才到家,而在这几天中,他跟季冰就仿佛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却身处两个次元的陌生人,没有言语沟通,更没有眼神交流。很多个他被刁钻复杂的逻辑算法逼入瓶颈,又或者被离奇诡异的BUG搞到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抬头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区,真的很想给季冰打个电话过去,想听一听他的声音,寻求他的帮助,仿佛溺水之人寻找浮木,然而那根浮木,却跟自己并不在同一片海域。
黎子清眨了眨困倦酸胀的眼睛,终于也放弃了,迈开步子走回卧室,顷刻间卸掉全身力气般的,将自己摔进偌大的双人床上。
清晨六点钟,黎子清被口袋里的手机闹钟震醒,他昨晚居然困到没有换衣服,直接就着躺倒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黎子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床上起身,饶是睡了一夜的床,却已然整洁如初,只有被子的边角被睡梦中的黎子清下意识地抱在怀里,揉出一小团褶皱。
黎子清出了卧室,看到对面书房依旧房门紧闭,他知道季冰的生物钟,一般要睡到七点钟就会自然醒,之前可以有细微的动静,但分贝不能超过20,且一定不能开窗,光线却严重妨碍他的睡眠质量。
黎子清走去卫生间,将昨天的衣服换下来丢去洗衣机,然后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石英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十五。
黎子清又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手机,路过客厅茶几弯腰随手丢在上面,而后径直走去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六点五十八分,书房的门锁扭动一下,季冰穿着睡袍从里面出来,黎子清正往餐桌上摆盘子,闻声抬头看过去,笑着问了声早安。
季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嗯了一声,继续往洗手间走去。
等季冰从洗手间出来,黎子清正往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大米的清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开来,瞬间给此刻冰冷的气氛沾染上了柔和的烟火气。
季冰看了一眼餐桌旁低头盛饭的黎子清,目光深邃却无以名状,片刻后沉默转身,走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换上西装的季冰手里拎着领带出来,走到客厅处随手将领带放在沙发靠背上,黎子清正在厨房拿碟子盛咸菜,放在茶几上的他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叮地一声进来一条消息。
季冰顿住身体,低头看了看,黎子清的微信设置的是来信直接可见,因此此刻屏幕上白礼生发来的那条——下个月演唱会,你无论如何都要来的信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季冰眼前。
季冰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他抓起手机,直接解锁想要回复过去,却突然动作一滞,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黎子清双手端着瓷白的小碟子从厨房出来,看到正立在餐桌旁的落地窗前,手插口袋向外眺望的季冰,笑着说:“吃饭吧,一会儿粥要凉了。”
季冰转头,冷冷地看着他,黎子清神色微怔,步子跟着放缓,问他:“怎么了?”
季冰扫了一眼桌上的白粥,对他说:“我讲过多少次了,隔夜饭吃不完就直接扔。黎子清,你是有多缺钱,非要活出这副穷酸的样子不可吗?”
黎子清脸色微白,愣怔一下,却依然继续走到餐桌前,将碟子放下,调整好表情才重新抬头,看着季冰说:“你还在因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季冰不知道是被说中了在心虚,还是因为被误会而恼怒,语调抬高几分,表情也更加愤怒,整个人看起来瞬间狂躁无比,“你能不能就事论事,做错了就承认很难吗?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顾左右言其他地翻旧账了?”
“季冰。”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却反而冷静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说:“我觉得此刻带着情绪的人,应该是你。”
季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旋即转身径直走到沙发前,抄起领带,一言不发地再次走到玄关处换上鞋子。
大门拉开,季冰侧身走出去一半身体却又顿住,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吧。”
砰地一声门被从外面合上,震荡的余音仿佛一道无形巨浪,生生地拍在黎子清的身上。
他恍惚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了好几分钟,才大梦初醒一般,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
落地窗外,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呼啸着一闪而过,带着如同其主人一样狂躁的情绪,片刻间便消失在视野以外。
黎子清端起白粥,一勺一勺地吃着,入口的米粒化在舌尖,分明是清甜无比的,可是余味留在嘴里,竟从舌根出渐渐地泛起一丝苦涩。
曾几何时,明明说着希望他被拿走难过,只余下开心的人是季冰啊,可为什么到了如今,不开心的那个人,反倒变成季冰自己了呢?
第7章 过去式
军训和大晴天好像自古以来就达成了某种默契,总是会合体出现,饶是已经入秋,被正午时刻的大太阳兜头照上两三个小时,大家也都是汗流浃背,表情一个赛一个地苦大仇深,仿佛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蹦出来的猴子。
终于捱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王大伟唉声叹气地凑到黎子清身边,帽子一摘用手胡乱抹了把脸,操着八卦的口吻道:“你知道吗?咱班的那个季冰,就开学迟到那个,妈的,他居然不用军训。”
黎子清平淡地哦了一声,心里闪过一句,怪不得一直都没看到他。
“据说还是校领导特批的。”王大伟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忿,“妈的,大清早就亡了,还搞什么封建阶级主义。”
王大伟见黎子清露出疑惑的表情,诧异地说:“你还不知道啊?开学第一天就传遍了,他舅舅就是我们校长,血统纯正的皇亲国戚啊。”
黎子清又哦了一声,心里再次闪过一句,怪不得开学第一天迟到班主任都不敢多说话。
王大伟把帽子团在手里搓了搓,愤愤不平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还有我们宿舍那个,他也不用军训,据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切,这么有钱,直接在家请家教不就行了,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还来学校显摆个什么劲儿。”
黎子清听他三言两语下来,尽是对社会贫富差距的不满,有些好笑地回了句:“你就这么仇富么?”
“有钱就能为所欲为,谁不羡慕嫉妒恨啊。”王大伟理所当然道,反问了黎子清一句:“你不羡慕?”
黎子清诚实点头:“羡慕,不过也只到羡慕为止。毕竟现代科技告诉我们,靠意念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王大伟撇嘴,“你把白日做梦解释得这么复杂,我差点都听不懂了。”
黎子清笑了笑,从树荫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王大伟抬头看他:“不是还没叫集合吗?”
“买水,你去吗?”
王大伟眯起眼睛看着树荫外烈日灼灼的大太阳,草坪被照射得绿成一道光,塑胶跑道也弥漫出阵阵的焦味儿,直摇头道:“不去,你帮我带一瓶吧。”
黎子清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小跑穿过操场,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卖部,正值上课时间,高一年级又全体军训,因此课间人满为患的小卖部此刻空旷得很。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付账。
收银大妈拿起水过了一下条码,滴滴两声之后,黎子清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同学,又见面了。”
黎子清扭头,就看到一身迷彩服的季冰,身姿挺拔模样俊朗,正斜倚在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前,看着他露出礼貌且友善的微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先前在教室走廊前叫他名字的那位女生,此刻也顺着季冰的目光看过来,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打量着黎子清。
刚刚还在背后编排的话题人物冷不丁出现在面前,心里难免有些尴尬,黎子清冲他露出一个短促的笑,旋即扭转头将手里的现金递给收银员。
季冰倒是无所谓地继续同他搭话,语气带着笑意地说:“一直同学同学的,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黎子清接过收银员找还的零钱,将装好水的袋子拎在手里,转身面向他回答:“黎子清。”
“黎子清,好名字。”季冰将一瓶运动饮料放在手里掂着,对他说:“我叫季冰,这位是李如的表妹谢嘉琪,李如你记得吧?就那个寸头。”
黎子清没有接话,顿了顿,反倒问了句:“你为什么不军训?”
季冰好似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倒也耐心解释起来:“这玩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跟个傻逼似的在操场集体挨几天晒再喊喊口号就团结了?再说,我也不需要什么集体荣誉感。”说完不忘补了句:“我没说你是傻逼啊,毕竟你们也是被逼的。”
黎子清表情无动于衷,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季冰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黎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