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画面让刘能斌的眼底染上些许阴翳的情绪。
“是吗,”他心不在焉一般轻声说,“那看来你运气还挺好……”
运气好吗,宋栖然想。
他曾经跟在赵孟的身后想尽办法吸引过那人的注意,但赵孟好像都完全注意不到他,也许那个人压根就没想过这世上有人对他存了那样一份心思吧。
宋栖然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他而已,没想过让他接受我,毕竟我想,他多半还是喜欢女孩子的……”
刘能斌瞥了他一眼,又把眼神移向窗外。
“那可不,”他淡淡接了一句,“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是喜欢女孩子的。”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23章赵孟和然然回六中的时候提到过那个蹲电缆小偷结果被队长罚捡烟屁股的故事吗,那就是当年然然偷看孟哥洗澡用的梯子(然然偷看孟哥这件事我憋了整整二十章,可把我憋死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一段刺耳的音乐吵醒的。这会宋栖然才知道,原来康复中心里每天早晨都是要组织晨跑活动的,不仅要跑,还要喊口号,有专门的的监管员站在跑道外侧负责监督,迟到或者偷懒都有可能被加罚。
所有人跑步的时候广播喇叭里也在持续播放着起床时的音乐,那是一段不停重复的电子音乐,音调尖锐,音色又很诡异,听的时间长了,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但那并不是最令初来乍到的宋栖然感到惊讶的地方。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发现有很多人其实是认识他的室友刘能斌的。不仅认识,甚至还相当恭敬,下楼的时候还有两个年纪比他们都大的男孩子朝他们弯腰行礼,叫刘能斌“斌哥”。
宋栖然看见在晨跑开始之前,刘能斌从其中一名监管的手中接过一个黄色的袖章,佩戴上。他戴着那枚袖章,无论跑到队伍的什么地方,周围的人永远会给他让出内圈跑道的位置,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栖然的错觉,他总觉得但凡刘能斌经过的队伍,喊口号的动静都会比之前来得更响亮。
他昨天刚刚被监管体罚过,小腿的肌肉还和灌了铅似的发硬,只能跌跌撞撞跑在队伍的最末尾。在他的左手边,一个脸色发白的男孩一直捂着腹部,他总是跑几步,又停下来,挂着一头冷汗朝四周张望。就在宋栖然开始纳闷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男孩趁着站得最近的监管低下头看表的空挡,迅速偏离跑道抄近路往斜前方的队伍里窜去,宋栖然看清楚了,他借着跑得杂乱无章的人群一闪身躲进了操场旁边的厕所里。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监管,害怕男孩的行动被当场抓住,最后也像自己一样,领到更多的惩罚,但监管仍旧一脸神色如常。他又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在低着头卖力地挪动双腿,根本没注意到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一个人的眼神从操场的正对面直刺了过来。宋栖然看见了,那是忽然站住不动了,正盯着他看的刘能斌。
晨跑结束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有个新送来的小男生被监管从厕所揪出来了。据说他是喜欢打游戏,不愿意读书了,才被家长丢到这里的,父母离开的时候还放下话来,说不用特殊照顾他,该怎样狠狠管教,就怎样狠狠管教,最好能管到他听话为止。
早间跑步的时候偷懒是很重的违规,又被抓个正着,不知道要送去哪里受罚。宋栖然一上午也没再见到他,他发现周围的人谈论那个消失的男孩子时总露出惶然神色,间或提到什么“送去特殊治疗”,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样。
上午的常规安排是要去上早课,早课就是所有人坐在自己的教室里自习功课,他们有几本教材,基本都是国学内容,要求学习的人熟练背诵,监管偶尔会走进教室里来抽查,学习后还要学读书笔记和心得,读书笔记一周上交一次,心得体会不够深刻好像也会受罚。所有人上早课的时候,康复中心的医生就会挨个通过广播叫号,把人按顺序一个个请进治疗室里谈话。叫到宋栖然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了。
同他谈话的医生就坐在桌子对面,心不在焉地翻阅他的档案资料。
宋栖然进来时资料都是造假的,医生翻了翻发现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便不在意地甩到了一边。
“知道康复中心都收治些什么病人吗?”
医生的问话让宋栖然懵住了。他只知道清河的公立医院里还没有专门的科室收治他这样的病例,国家下拨款项成立了专门的诊疗中心合作项目,父母才征得他的同意,送他进来。
“有些人的脑子不正常,是自己没有选择,国家设立了精神病院,送进去了,就成了精神病人。但有些人的病,还不到精神病的级别,精神病院不收治,普通医院靠吃药打针又纠正不好,就送来我们这儿。我们这儿收的病患都有这个特点,像那些沉迷游戏的、逃家的、不听家里人话的、不学好的,这都是行为上的问题,不是精神问题,是可以被人为矫正的,同性恋也是一样,一个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有得选,既然有的选,为什么不选好的呢?我看过你之前的诊疗记录,你说你喜欢一个男人,情绪还不大稳定是吗?知道为什么不稳定吗?就是因为一个男的喜欢另一个男的,不符合生物规则,这种行为影响了你的大脑。”
“不是的。”宋栖然反驳说,“我的问题和我喜欢他没关系,我只想治好自己的病,家里人送我进来不是为了要——”
“你的父母——!”医生扶正眼镜,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他们送你进来时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他们希望你健康快乐,回到从前的样子。他们尤其强调了心态上的健康,知道什么叫心态上的健康吗?”
他看向宋栖然,点了点他的脑门。
“按照《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直到2001年,同性恋都还是里面明文规定的精神疾病。这才过去几年?下放到各省市的行业标准根本没有统一。喜欢同性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的,我们既然收了你,就会把你改造好。你最好心里有数,只有好好配合我们,才能早日回归正常的生活。”
宋栖然皱紧了眉头。
“如果我不愿意改呢。”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表情中的松动,也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医生仅仅只是耸了耸肩。
“我们不需要你愿意。我们会帮你完成,现行的电击疗法可以帮你抹掉对同性的渴望,相应的,连带的负面心理作用也会跟着消失,你放心,作用于性别障碍的电击是完全合规的,我们的设备也是最先进的,过程中无痛,或者只会稍稍痛一下,过后你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什么叫抹掉对同性的渴望。宋栖然惊恐地站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他对赵孟的感情盘根错节,那些迷茫、渴望、懊恼、羞耻、和想念早全都脱离了轨道变成活的,流窜进血液里,嵌在生命里,他们要怎么抹掉它。
“我不同意,我要出院。”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这就很难办了。”
医生不在意地笑了。他从写着“宋曦”两个字的档案袋里抽出一份合同,那是宋栖然的父母签过字的入院同意书。
“我们的认证资格是通过了地方政府审批的,康复中心的现行标准,你的父母是签字确认过的。只要你还声称自己喜欢男人,我们就有权利诊断你未达到心理健康的标准,就是监护人,也没有强行接你出院的权利。”
宋栖然愣住了。
他被困在这儿了,就像被困在一个牢房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没有人可以帮他,宋栖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跨过沙发,企图夺门而逃,再然后,他只觉得两眼一黑,醒来的时候,他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刘能斌坐在对面,吃着一袋凤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够可以的,”他的室友率先开了口,“他们说你在治疗室里和主任谈话的时候把茶壶砸了,拿着片破瓷片还想当凶器,宋曦,你拍电影呢?”
他有吗?宋栖然眨了眨眼,他的眼神移到了被包扎起来的手上。手心还残留着刺刺的痛感,应该是被划破了,他完全没有印象。
“听说给你打了一针镇静剂,你不会傻了吧?”刘能斌又问。
“没有。”宋栖然捂着发酸的眼睛回答。他试着坐起来,身子却依然酸软无力。
“我来这儿第三回 了,每天被拉到治疗室的不少,想着拿瓷片胁迫主任往外跑的可就只你一个。你老实告诉我,你除了是同性恋还有没有点别的毛病,我可不想和个精神分裂或者躁郁症患者住在一起。”
宋栖然看了他一眼。
“我没那些毛病,”他回答,“我只是不能受刺激。”
“什么样的刺激?”刘能斌直起身来,“我看你用的东西都不是便宜货,你家条件挺好的吧,你这不能受刺激的毛病怎么来的?遗传的?总不会和你说的那个警察有关吧?”
他突然噼里啪啦问了一堆,宋栖然一句也没回答。他平躺着,侧过脸盯着刘能斌看似热情的脸孔,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