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说完。车刚停稳,赵孟便将他的肩头一掰,堵住了那张嘴巴。
“交警大队我认识人,给你走后门,”他喑哑着嗓子低声说,剩下的话也尽数消弭于唇边,“你就别动了,不动的话我就亲亲你,要再动,下个休息站我就办了你。”
宋栖然听话了,他不动了。
赵孟舔着他的舌头,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像那样很久,直到内心平复。他们实际上并没有把话说清楚,现在这样嘴巴对嘴巴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但赵孟就是忍不住。这辈子没有人对他说过那么重的一句话,赵孟觉得那就是一句情话,满满全是“我需要你”的意思。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好啊”。
好容易亲够了,赵孟放开宋栖然,下巴枕着他柔软的头发对他说:“我觉得你其实挺麻烦的。”
宋栖然浑身一紧,但依然安静等着赵孟的下半截话。
“你看,你见不到我的时候还是需要吃药,你也不怎么会过日子,需要人照顾,情绪失控的时候又有点暴力倾向,我真怕你下次再干出什么冲动的事。”赵孟低头看向他,宋栖然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在暮色里反着微光,赵孟笑了一下,捏住他的下巴,
“所以我觉得保险起见,你身边最好跟一个警察。”
第二十一章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栖然坐在茶水间的高脚凳上,一脸茫茫然地问张大春。
张大春捧着咖啡,白眼几乎要翻到天花板上。
“谢谢你加班日还给我科普你恶薰的恋爱故事,我不感兴趣,谢谢。”
“可他又没说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他都没说以后我们要保持什么关系,你觉得我该给他打电话吗?”
“我说了我他娘的不关心,好吗?”张大春忍无可忍地说,“我就关心你最后驾照扣分了吗!”
“没扣。”宋栖然回答。
“*!”
对面的设计总监忽然一脸气急败坏了的模样,宋栖然懒得理他,端起茶杯出了茶水间,手机就在裤子口袋里,他在犹豫,一如他刚刚说过的,他该联系赵孟吗?以什么样的理由联系呢?说想他?好像也不是……毕竟已经答应过人家以后都说实话了。
赵孟没有留给他更多踌躇满志的时间,他很体贴,五分钟以后,就自己主动把电话打进来了。
宋栖然接电话的时候还在砸办公桌面上几摞不合格的样品,新一批的打样合格率太低,他生供应商的气,下手砸得乒乓作响。那边的赵孟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他拔高嗓子问。
“没出事,工厂寄了一批残次品,被我砸了。”
“找人收拾好碎片,别把手扎了。”赵孟非常自然地提醒了一句,宋栖然懵懂点了点头。
他又有些想不通了。
“你打给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赵孟的声音在那一头听起来带着一点轻笑,但语调仍很平静,呼吸绵长,仿佛打在宋栖然脸上,“就想让你听听我的声音。”
宋栖然眼睛一眨。
“我今天吃药了。”他说。
他以为赵孟在担心他复发头痛情绪失控,遂告诉他,让他放心。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孟却说,“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
宋栖然的眼蓦地瞪大了。赵孟却没给他继续惊讶的余地。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宋栖然压低了眉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想,工作忙的时候,拿便利店的便当凑合一顿解决问题也是常有的,他回忆了一下经常光顾的便利店货架上码放的东西——
“黑椒牛肉吧。”他说。
赵孟思考了一会。
“也成,”他回答,“我应该会做。”
然后在宋栖然回味过来那句话什么意思之前,挂掉了电话。
赵孟在值班室看微博,就是从清河康复中心拿回来的传单上注明的那个账号。里边有一些当年从康复中心出来的患者投稿来的长故事,他看了置顶和日期最新的那几个。
康复中心里真的什么病人都有。有父母把子女送进去的,有子女把父母送进去的,其中有一条长微博是志愿者代为记录的,事主今年都有八十多岁了,是康复中心收治过的年纪最大的病患,在原配的丈夫去世十多年后经人介绍又认识了一个组成新家庭,半路夫妻感情不错,头先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再后来新老伴突发心梗,被送到医院急救,一查,坏了,得住ICU,ICU一天一万多,退休金又没几个,老太太一时急了,要卖房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便立刻觉得她疯了,结果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半夜里来一辆救护车就给强行拖走了。进去里头也不知道过了什么样的日子,强制治疗治到尿失禁才被家属领回去,回去的时候老头子早死了。后边的事也不知道了。
赵孟划着鼠标心里一阵唏嘘,他也不知道账号里这些个搜集来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只从里边看出一股扑面而来的绝望气息,简直想象不出康复中心里头究竟是什么鬼样子。不过几乎每篇微博都提到一样共通的东西——康复中心的物理治疗实验室。
魏小龙说过的,那就是个电击室。
赵孟看的那条置顶微博里就有写,是拿两个磁极直接贴在脑袋两边太阳穴上,连着细细的电线,再接上一台控制器,输出的电流大小精准到毫安,反正是保证弄不死你,但能叫你生不如死。收治的病患进去以后会分配宿舍,每栋宿舍都有管教,管教看谁不爽了,就拿进电击室来威胁,在里边待的时间久些的都形成条件反射,别的什么不用做,光听到电击室三个字,能有直接吓到尿裤子的。
赵孟甩了一下鼠标关掉页面,那些描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愿意再看。他原本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里边找出当年宋栖然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蛛丝马迹,现在看来,也幸得宋栖然是忘记了,魏小龙说过,就因为他想不起来,所以治疗才一直很难进行,但赵孟想他肯定不会让宋栖然知道这个账号,他也不会让他试着去回想,关于治疗中心的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在宋栖然面前提起。
他不想伤害他,哪怕只是为了治好他。
他点开账号主页下的私信按钮,给博主发了条消息。
“你好,我想向你咨询,你们已经整理好的康复中心当年的收治案例里,有没有细致到个人的,我想找一个人的诊疗记录。”
大约过了十分钟,对面的消息发了回来。
“你是谁?”
“一个当事人的朋友,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等待又持续了十几分钟,不过这次对面倒也干脆。
“对不起,我无法信任你。”
赵孟摇摇头,也没在意。
“你们经营这个账号还有很大现实风险吗?”
“会有的。我们被举报过很多次,很多病友现实中也经受了很大的压力,才最终决定站出来,我有义务保护他们。”
“没事,我能理解。”赵孟打字说,“那要怎样你才可以信任我?”
“你为什么要帮你的朋友?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来?”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他。”赵孟回答,“但我觉得这事挺糟心的,我不想他自己弄。”
对面沉默了一会。
“你可以把身份证照相发来吗?”
当然可以。赵孟掏出身份证放在桌面上,三下五除二用手机拍了照,也没裁剪也没马赛克关键信息就给对面发了过去。
“赵先生,”这次对面直接用了他的姓氏来称呼,“请容我们考虑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觉得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会用这个账号再联络你,届时,我们或许可以见面谈。”
“好的,多谢你。”
赵孟发完这条信息对面就不再回复了。也不算什么进展也没有吧,他想。一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赵孟长舒一口气,关掉了网页站起来,拎上一个小兜去了最近的超市。
他买了洋葱、青红椒、黄油和牛肉,又装了几样常用食材进兜里,再抓上两捆买一赠一的巴氏鲜奶去付了账,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宋栖然家,走到家门口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这间屋子的钥匙,好在老天有眼,宋栖然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准时下了班,门被打开的时候赵孟还一阵后怕,主要是怕速冻的东西化了冰以后就不新鲜,进屋以后他连解释也没解释就冲去了厨房,反把宋栖然一个人晾在了客厅里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没想到赵孟会来,更没想到赵孟是来做饭的。下班到家后他早已换上居家服,这会探头探脑隔着厨房的玻璃拉门偷瞄赵孟在洗手池边有条不紊地处理所有食材。赵孟动作很娴熟,挑起牛肉的隔膜和筋腱来手稳刀快,一丝不苟,牛肉腌上之后他又去做酱汁,将洋葱切块打碎,小火融化黄油以后开始煎炒,最后黄酱油和新鲜胡椒下进去的时候整间厨房都已经弥满黑椒汁的香味,赵孟舔了舔匙子,他不是西餐胃,因为宋栖然说想吃,菜谱才临时从网上找来,好像做起来也不大难,总归不像超市货架上现成的酱汁那样刺鼻,味道要柔和很多。他自顾自点点头,拆开一包真空蛤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