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帝王勾唇一笑,眼眸如琥珀般深邃冰冷且泠泠动人:“你与他说,朕这儿不养闲人。使他回来管着龙鳞卫,他当年想要的,如今——朕都给他!”
刑十五悚然而惊,一向僵硬的面孔也挤出了极为可笑的扭曲讶然,他看着他熟悉而高坐的主子,森森冷寒从脚底蔓延而上。
赫连扣并不搭理,修长手指点着桌面,目光忽而落到了膝头纸笺处一笔风流诗情的瘦金小字上,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情:“你去了......环儿他说什么呢?”
刑十五揉揉脸,捏着两边唇角露出一个极致得意用现代话讲很是得瑟欠扁的笑来:“主母说下回请我吃好的。”
“滚!朕竟短了你吃穿的!个没羞没臊的东西!”赫连扣额角青筋暴跳,恨不能一玉玺拍扁了他,好不叫自己回回都被气煞。
刑十五顺势麻溜儿地滚了,走出殿外,某指挥同知大人才喃喃自语道:“工资拿得少伤不起啊,主母这话说的很对!”
翌日正午,贾环正与莲香唠着闲嗑,王熙凤一边嚷嚷着“可是要变了天了”一边推开门走进来。
“哎呦我的亲奶奶,你小心些,这么冷的天,怎生连个手炉皮套子的都没备上便来了?”莲香急急地迎上去,见王熙凤一双圆润细致的手都冻红了很是吃了一惊。
“哪有弄那劳什子的功夫!环儿,你可知道现下整个京里都乱成了一团,直说宫里那位要动刀子了!”王熙凤脱下披风,对着贾环长吁短叹起来。
贾环放下书册,走到桌前替她倒了杯热热的茶汤,笑道:“好嫂子,你一来便没头没脑地说甚呢?京里怎么乱了的,难不成还真有人把那天捅破了的?隔两天便要放榜了,可是大家略激动了罢!”
王熙凤白他一眼,端起茶喝了两口:“哪儿啊,你是不知道,今儿老爷下了朝回来,只道发了皇榜告示,圣上复而起用那龙鳞卫指挥使罗新,更要使他掌管刑狱,这可了不得,除了皇帝天下还有那龙鳞卫不敢抓的人吗?城西诏狱重开,说是洗出的血水淹了三尺沟子,平儿瞧去回来腿都是软的,真真儿把老娘的心肺子都要吓出来了!”
贾环皱了皱眉,随即心有所悟,龙鳞卫是隶属于皇帝的机构,前朝乐宗生怕其过于跋扈嚣张才禁了诏狱,如今龙鳞重开,又用了罗新这么个人,可见赫连是真下了狠心!想到前世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小少年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遂即展颜微笑:“我当什么,你慌个甚么劲儿。龙鳞卫抓的是逆臣、贪官,你个小妇人,我一稚龄童,哪里省得那起子国家大事,只管好好过日子便是!他竟还能冲到贾府里来拿你不成吗?”
王熙凤咬咬牙,面色凝重道:“我手头那些,你上次说过后,我便吓怕了,也熄了做大的心思。只毕竟是违了法的,如今这个局面,我哪里安心得了!你可不知,老爷数年前推举的,那送了林姑娘来名唤贾雨村的,如今已是被捉进去了!堂堂七尺男儿,说是在里头呆了一夜便不成人形落魄狗儿,有的没的全招了,秋后便要处斩——我竟、竟......”
贾环心道好快的速度,既不见有人往贾府来拿那薛蟠,想必赫连是有心压了的,面上不由柔了几分,劝着面前彷徨无依的妇人:“你也不要急,龙鳞卫既能一夜从应天府抓了人来,那可见是何等样的速度。但你此刻不是在这儿好好与我说话嘛,那还能有什么问题,何况,做那等子糊涂混账的可远不止你一个啊,我的好姐姐!”
王熙凤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小少年一番话固然使她宽慰几分,但也终究不能完全去了那份恐慌畏惧。
皇权,于这个朝代,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荣华富贵,更有生杀予夺!
“哥儿,镇国将军府龚琳大少爷使人来传话,请您过府一叙,轿子已在巷子里等着了。”门外夏生举着一张洒金朱红帖子匆匆忙忙跑进来,见着王熙凤小脸儿顿时被吓得雪白,直以为这凤姐是拿日前绾碧的事儿来问他的。
贾环点头道:“放下吧,回了龚府来人,我换身衣裳即刻就到。”
夏生喏喏去了,贾环拍了拍王熙凤的肩,坦然回视着她复杂疑惑的神色温柔笑道:“姐姐只管放宽心便是,我去了定要为你问一问的。”
王熙凤迎着少年清澈如水的目光终是点头,轻声嘱咐:“你小心,莫累了自己。”
正文 第14章 将军府龚青函知悉心难安
龚府这边,龚如守瞧着一向镇定的大儿子在堂上来回走动,不由蹙起浓黑眉头,低喝:“你一径慌个甚么!可还像个样吗?”
“父亲......”龚琳忙作揖认错,只是面上仍挂了几分苦涩,心道您怎么明白我的苦,我已是很往高里估算贾环这人了,哪只竟还是小瞧了他。昨日酒楼谈笑历历在目,二人甚至为那奚清流一事险些起了争端,哪里能料想只一夜的功夫,还任应天府尹的贾雨村便成了阶下囚,龙鳞卫的尖刀就搭在了天下臣民的颈侧,可谓风云变幻世事无常,除了自个儿和宫里那位,还有谁能估算到一个九岁庶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杨氏到底是个女子,比之粗枝大叶的龚父不知心细几倍,见亲儿面有难色,忙扯了扯龚如守的袖子,嗔道:“琳儿慌什么,还不是因了你个老不休在此地装黑脸吗?你竟说说,不去后院练你的物喂你的马,非要在这前厅堵人做什么?”
龚父瞪她一眼:“还不是你惯得,我倒要瞧瞧是他什么宝贝朋友竟要带到家里来!你看看他那个德性,前次带回来个甚么李钰的,和他喝了个酩酊不说,还险些吓着斓儿;前前次带回的吴显是吧,竟教了珉儿爬树!你说说,我能不看着他些吗?这回可别弄回来个拆了半间房的!”
“倒不知不曾相见,环儿在龚将军眼里已是这等不堪,实乃呜呼哀哉,唯有轻叹了。”堂外一个清越童音渐渐行来,夹着碎玉般的笑声,又如点滴细雨拂落芭蕉,使人闻之心醉神怡。
龚如守眉头一皱,但见一身形尚弱的小少年动作缓慢地跨过了门槛走进,穿一身绛红缠枝纹莲花道袍,下着紧腿素白绫裤,及腰长的乌黑发丝拿根榴红宫绦随意束了,秀眉明眸雪肤皓齿的,很是美丽。
待那小少年缓缓站直了,龚父落在他腰间的目光狠狠一缩,小孩儿的腰身极细,只系了一条素色的巾子,上头挂的一枚乳白玉玦却叫这位征战沙场绝不含糊的铁血将军动摇起来。
“荣国府庶子贾环,参见镇国将军龚大人、龚夫人。”贾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身后跟着的夏生却是早已被这阵仗吓傻了,两腿颤颤几欲跪倒。
杨氏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面上渐有生花儿一般的笑:“好个玲珑漂亮的孩子,竟将我家的女孩儿还要比下去。我原很是想养个你这般的儿子,却没料个个都是你琳哥哥一般的五大三粗、不爱体贴人。”
贾环乖巧地抿着嘴唇,那模样儿简直让龚夫人心都软透了:“夫人过奖,我才是真个儿羡慕青函康健体魄与豪爽性格。家里多是女孩儿,我竟烦透了的。”
杨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喜欢,毕竟身为母亲,绝不会嫌别人夸自己儿子,当下对贾环更是印象好了数分。
龚父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问道:“贾环是吧,你腰间那玉何处来的?”
“贵人相赠。”贾环淡淡答道,顺手摸了摸腰间那块入手生温柔滑细致的玉玦。
上元当日他以徽砚相赠,赫连便回了这玉玦,之前还只道很是珍稀当属价值连城之物,原竟是他时常用的,那其中道理更是难以估测,也难怪龚如守此般惊疑不定。
龚父神色略僵,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杨氏素知他心意,忙笑道:“我有些累了,夫君陪为妻的到房里说会子话罢。琳儿你好生陪着环哥儿,缺什么的径自与红袖白芙说去,玩的晚了便是歇在家里也不妨什么,只消派人去贾府回一句便是。”
“琳儿省得,父亲、母亲好走。”龚琳应声道。
贾环也行了礼:“大人、夫人好走。”
待两人身影消失后,龚琳急急捉了贾环手腕子往后院拖:“走走走,与我后边说话去。也让你见见我家弟弟,顺道给哥哥我解解惑。”
贾环也不推开,神情淡淡地任由他去。
殊不知梁上一声轻响,如猫儿行过般游走过几个轻灵人形。
龚府颇大,却远不如荣国府般精致奢靡,一草一木皆透着些许粗犷意味。将军府的仆从婆妇并不甚多,但很是守规矩的,远远瞧见了两人便深深下拜。
过了两间抱厦并一个收拾齐整的园子,龚琳领着贾环到了一处颇为幽静宽阔宅院。
门上悬一块牌匾题写“止戈斋”,门口两排整齐冰寒的刀剑枪戟叫小少年看得暗自咋舌。
待进了屋,幽冷的檀香味细细传来,一个黑影迎面扑上,唬的贾环往后错了一步。
“珉儿,有客呢,你这样又要讨父亲责骂了。”龚琳伸手抱住撞进怀里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笑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