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 (言狂)

第86章 第 86 章

　　顾湛开始频繁地上课，有时候周末也很少回来。周慕真除了每日必修的练琴，似乎也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于是他想到了顾湛所说的话，那天顾湛冰凉的吻还在指尖残留。

　　犹豫着拨通了自称为老白的人的电话，迷迷糊糊地确定了时间和地址。循着手机地图上的指示找到了目的地后，周慕真才得以见到老白。老白带给他的感觉的确也是熟悉的感觉，跟他齐高，但是面容更老成些。他正整理着一沓刚收上来的乐理作业，忙得不可开交。

　　见到周慕真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三两步走到周慕真面前。一把拉过对方的手臂，半拖半拉地把周慕真拽进了办公室。

　　“你是不是欠我个解释？”老白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个座位，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周慕真不清楚老白所谓的解释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对方自己其实已经失忆了。他不打算坐下来，毕竟他打算拿了资料就离开。

　　“我是来拿资料的。”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老白瘪了瘪嘴，“从音乐学校到现在，我们也认识了二十几年了吧？于你而言，我算不算朋友？你的秘密藏了一大把，我是一个也不知道。”

　　周慕真沉默不语，选择的天平在他面前摇摆。左边是信任，右边是怀疑。原本怀疑的那侧是偏重的，但此时信任的那边仿佛加上了几个加重的砝码，一度想要让左边下沉。

　　他知道他不该说。

　　“算了算了。”老白摆了摆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了周慕真，“喏，拿去，这回可别弹完就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去投胎……”

　　老白埋怨的眼神周慕真看在眼里，但是他只是接过资料夹，轻声说了句谢谢，随后便赶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周慕真不由得大口呼吸了起来。这个地方，让他很难受。就像一块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硬糖哽在他的喉头，就像堵在胸口的一块棉絮，让流水般的血液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里让他心口发闷，放眼望去，学院里到了下课的时间，人头攒动，几乎是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周慕真的眼皮跳了跳，脚步虚浮。凭着直觉，他慢慢地往一个方向走去。那是逆流，人群迎面而来，他将他们甩在背后，却走得艰难。

　　目的地是学院里的礼堂，大门正巧开着，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学生待在里面没有离开。他走了进去，走向舞台，走向那架孤独的钢琴。钢琴镜面的顶盖反射着舞台顶端无法被外人看见的钢筋水泥，冷酷、毫无生气。

　　周慕真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一阵发疼，攥着资料夹的手不由得收紧。

　　“你好……礼堂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诶？是你？！”跑来赶他走的女同学在看见他是谁之后，突然放大了声音。

　　周慕真慌乱地接受对方的质疑，眼神躲闪着这个并不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女同学。他来不及说抱歉，只是紧紧攥着资料夹，从舞台上跳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他好像曾经做过一遍，就连控制不住身体导致有些站不稳的姿势都是如出一辙。

　　大脑似乎想要让他回忆起什么。但是周慕真在不停地拒绝，他像被鱼叉瞄准的鱼，疯狂地寻找一个在海洋中可以逃脱的出口。

　　直到离开了学院，走进地铁站的那一刻。看着地铁里的人流，他才松了一口气。捏了一把资料夹，他这才发现这是厚厚一沓的资料，并不是薄薄的几张纸。

　　心里对于老白的天平，又朝着信任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第87章 第 87 章

　　“小船终于开始启程了，他的目标是汪洋的大海。说他是小船，是因为他真的很小，小到承载一只小老鼠都费劲。但是小船还是从金黄的沙滩出发了，他面向着碧波荡漾的温和大海，缓缓地，慢慢地进入了大海。

　　说大海是大海，是因为他真的很大，大到一个小小的浪花就能把一艘能载人的船就扑翻。但是大海是宽容的，他容许对他而言很小很小的小船驶入大海，尽管他都没有舵轮。

　　小船一开始是安静的，因为他没有可以对话的对象，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话。他漫无目的地旅行，路过成群结对的金枪鱼，穿过海豚为他撘的桥，踏足过浪花的尖尖，误入过海中心令船可怖的漩涡。

　　可是这一切都让小船觉得大海是如此美好，他包容万象，温和地接纳了自己，甚至保护了自己。小船第一次有想要说话的冲动，他好想对大海说一声谢谢。尽管他还不甚了解这个词汇的具体含义。”

　　顾湛翻看着一册薄薄的书，依靠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声音懒懒散散的，几乎快要睡着了。雨季还没过，但是今天的阳光却很好。透过薄纱窗帘，阳光洒在顾湛的身上。

　　周慕真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耷拉。他现在看顾湛，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光斑如梦似幻，点缀在顾湛清减了不少的身体上，好像下一秒顾湛就会消失在和煦的阳光中，然后再也不见。

　　顾湛的嘴唇泛着微微的紫，肌肤比起临走时更加苍白。这样看他，周慕真才觉得对方是个比自己年龄要小的孩子。他爬了过去，依靠在懒人沙发的另一边。阳光舒服得正好，他忍不住蹭了蹭顾湛的脖子。

　　对方回蹭了他两下，又开始拿令人昏昏欲睡的语调念书。虽然不知道顾湛为什么突然开始念书，但是周慕真已经两个礼拜没有见到顾湛了。他现在只想亲亲他，或者抱抱他。

　　但是这样做，似乎又表现出了一种无法认真听书的浮躁感。

　　“小船想要找到大海，可是却发现包围着自己的都是大海。他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顾湛翻了页，似乎是倦了。他在书页中夹了一枚书签，将书合了起来。

　　他试图转过头去，却察觉到自己脖子上有着柔软的触感，那是周老师的嘴唇，最软糯，最舒服的嘴唇。

　　随即，那唇似乎长出了意识，开始纷纷落在他的耳垂，脸颊。顾湛望过去，一眼从周慕真的瞳孔里望到了眼底。那是自己，被下了最后通牒的自己。是手术，还是不手术？

　　“周老师，如果我死了。可以将我海葬吗？”顾湛直盯着他，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看着他。

　　“周老师，如果我死了。可以将我海葬吗？”似乎是觉得说一遍不够，顾湛又说了一遍。

　　对方眼里的神情是不解，是疑惑，是逃避。

　　周慕真只感觉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从镜片反射出的光几乎要让他看不见顾湛。他不知道顾湛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只是因为一本叫《小船》的儿童书，所以就想要海葬吗？这未免太奇怪了。

　　人哪会在生的时候，就去想死了以后的事情呢？

　　“不要。”周慕真拒绝道，尽管他觉得曾经也有人向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好端端的，说什么葬不葬的……”

　　“我想要海葬，周老师。”此时顾湛好像变回了那个黏人的小孩，“答应我好不好？”

　　“不要！”周慕真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又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要远离如梦一般的阳光花园。

　　“周老师！”

　　“不要。”那种感觉又来了，溺水般的无法呼吸。他不能答应顾湛，这个想法周慕真的脑海里盘桓着，他有不好的预感。刹那间，他似乎听到耳边有救护车呼啸而过，而那警示的声音越来越近。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到底是哪里？

　　“周老师？”顾湛见周慕真傻站着不动，心下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居然会对周老师有这么大的影响。他放下书，连忙站起来，两三步走到周慕真面前。

　　“你不要死。”周慕真突然抱住了他，下巴搁在顾湛的肩颈，他能嗅到顾湛身上他曾熟悉的消□□水味，尽管他喷了平时不会喷的香水掩盖，但那是久住医院独有的味道，哪有那么容易被掩盖呢……










第88章 第 88 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的位置倒转了过来，怀抱温暖的变成了周慕真，浑身冰冷的变成了顾湛。顾湛像一条被波浪送到沙滩边上，快要被晒干的鱼，努力地弹跳着回去大海，回去他的水。他清晰地闻到周老师身上淡淡的檀香皂的味道，那是周老师一贯的味道。

　　“我也……不想死啊。”顾湛停顿的时间很长，长到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被时间遗忘了。周老师抱他抱得很紧，就像他自己曾经抱着周老师那样。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是不舍，是悲伤，是不甘心。

　　“顾湛，你到底怎么了？”脱离了怀抱，周慕真握着顾湛的肩膀，双眼在顾湛没什么气色的脸上左右来回，他的眉心紧紧地皱起，像一道小沟，可以开一条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