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廊里,周奕文才好不容易挣脱了祁皓揪着他衣服的手,嘴里骂骂咧咧地胡乱整理了一番,临走前,拿手指着祁皓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了句:“走着瞧!”
祁皓回来时,肖清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儿没动。祁皓走过去,叫了他一声,轻轻问道:“肖清,想什么呢?”
肖清这才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说:“大概注定没什么亲缘吧,不能强求。”
见他竟然说出这样厌世的话来,祁皓心疼,却又无从劝解,怎么劝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父母虽然离婚了,但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关爱都不曾少过,父亲再婚之后还给他添了个倒霉弟弟,按肖清刚才的说法,他这“亲缘”简直不要太多了。
他想让他不要这么难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摸才发现肖清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祁皓一阵心痛,慢慢在旁边坐下,扶着肖清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他在自己身上靠一会儿。
肖清没有反抗,祁皓觉得与其说肖清没有反抗,不如说他是对一切外力都缺乏反应。祁皓只能转过身子,尽量把他多一些地圈进自己怀抱,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
刚抱了一会儿,肖清忽然又自言自语道:“他想要房子,我就应该给他,给他就算了,给他吧,给他……”
祁皓只好跟着说:“对,给他,咱们不稀罕。”手上赶紧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半天,肖清像是终于平静了些,慢慢坐直了,轻声对祁皓说道:“这个孩子不该来,没了就没了吧。”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对别人说话,也像在是劝他自己。
祁皓窥着他的脸色,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几分,面前这人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烧穿了。
(17)
待肖清平复了一些,祁皓去和钟大夫打了一声招呼,两个人便准备要走。他扶着肖清走了几步,那人一直佝偻着腰捂着肚子,脑门上直冒冷汗,大概还是疼得厉害。祁皓手里又是衣服又是药,有心要背他,又怕压着他肚子,只好去护士站借了个轮椅,把人推了下去。
一路上,肖清都没怎么说过话,祁皓试探着问了几句,那人也只是闷闷地回应了几个字,后来干脆不说话了。祁皓还以为他睡着了,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那人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到了肖清住的小区,下车的时候,肖清像是好了一些,祁皓在一边半扶半抱着,倒是能慢慢走了。
进屋开了灯,肖清抬头看了看客厅惨白的节能灯泡,只觉得一阵眩晕,还好祁皓一直撑着他,慢慢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客厅的灯原本一直是黄色的灯泡,外面罩着一个风格简单的磨砂灯罩。大概一年多以前,有一天晚上突然就坏了,周奕文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这个新灯泡,换上了灯泡,灯罩却没安好,掉下来砸碎了,好在没有砸到人。
在那之后,他们俩谁也没有再去重新买过灯罩,就任由这顶灯裸奔到现在。
11月的天气冷飕飕,离集中供暖还差小半个月,正是最难捱的时候。下午离开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再回来,肖清只觉得这屋里阴冷得厉害,凉气直往他骨头缝里钻。他拿起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遥控器自己叫唤了几声,空调连点反应也没有。
祁皓接过来看了看,估计是电池没电了,把电池抠出来一看,竟然还是原装电池,大概从这空调买来就没有换过,今天才终于没电了。肖清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异常拍冷,祁皓怕他在冻得着凉,给他找了件厚衣服披上,赶紧拿了钥匙下楼去买电池。
祁皓走得急,关门的时候一个没留神,门被楼道里的穿堂风一下子大力地撞上了,咣当一声巨响。肖清吓了一跳,心脏跟着忽悠了一下,又狂跳了一阵。他浑身都说不出地难受,只得无力地瘫在沙发里,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
他忽然觉得这屋里的一切他都讨厌。所有的那些他曾经觉得无所谓的、可以凑合的、看着还行的一切,都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了。茶几下层还放着一摞缴费发票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单据。周奕文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对各种单据都会保留一阵再扔。这几年早已变成用手机付费,只是这一摞破烂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遗忘了。
肖清满腔的憋闷无处发泄,强忍着腹痛,慢慢把自己撑起来,将茶几上那一堆碍眼的东西全都掀进了垃圾桶。这一掀,满桌的凌乱倾倒而下,直接砸翻了垃圾桶,一把水果刀也叮叮当当地滚了出来。
肖清看着那刀愣了半晌。这把刀,他一直不记得放在哪里了,还是他和周奕文第一次去旅行的时候在旅游区买的,好像是为了削苹果,周奕文去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买的,结果却极其好用,肖清后来每次削苹果都会想要找这把刀。
但是,你往往会找到不是你正想找的东西。
祁皓回来的时候,受到了今天的第N次惊吓。
他一进门就看见肖清跪坐在地板上,正举着把刀扎在自己手腕上,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着的杂物。从刚才在医院,他就觉得肖清的状态很不对劲,没想到竟然不对劲到这种程度。他几步迈到跟前把那人手里的刀子抢过来扔到一边,一把捏起那人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刀子并不锋利,伤口不深,只是胡乱切开了几条皮肉。
祁皓心里又急又气,一晚上小心翼翼的,此时终于忍到了头。他把肖清从地上抱起来,稍稍使了点力气扔进沙发里,指着他鼻子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肖清说:“我没有。”
祁皓火冒三丈地说:“什么没有,你拿着把破刀在胳膊上画画呢?你这是要割腕给谁看?就为了那么个人你就想死吗,你要是想死也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借你把厉害的刀,让你随便割!”
肖清被他摔得两眼发晕,窝在沙发里攒了点力气才爬起来,轻声说:“我真的没想自杀,我真的没事,今天太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祁皓一屁股坐在肖清对面的茶几上,气呼呼地说:“要赶我走?等我走了,你再接着给自己来几刀,等我明天过来给你收尸?”
“我跟你说了我没想自杀!我疼!不许吗!”肖清忽然大声吼了一句,抬起头眼角赤红地瞪着祁皓,说,“我没想死!我为什么要为他去死!我没有!我就是太疼了……太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才就想……就想试试还疼不疼……真的,我没想干别的……”
压抑已久的委屈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肖清说到后来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眼睛里模糊一片,他抬手去捂,泪水混着血水染了一胳膊。
祁皓那一肚子邪气瞬间没了,赶紧把他割破的那只手腕拨开,小心握住放到一边,然后倾身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肖清推拒挣动了几下,没有挣开,最终放弃了抵抗,把一脸的血泪都蹭到祁皓身上那件已经惨不忍睹的“白”T恤上。
见这人哭了出来,祁皓一颗心反倒放下了,一边揉着他后背,一边哄道:“拿刀割自己,疼不疼?”
肖清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还是疼的。”
祁皓气笑了,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下,说:“这还用试!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傻?隐藏得挺深呐……”
肖清吸了吸鼻子,没理他。
祁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慢慢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修养,你自己住在这里不太方便,我也不放心,要不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几天吧。我那房子还挺大的,客房、书房都能住,就跟原来上学那会儿似的,还跟我做室友,好吗?”
肖清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18)
大都市午夜的街道,依然不是畅通无阻。
祁皓开上主路之前,还被路口查酒驾的交警拦下来吹气,好不容易开上了环路,居然还遇到堵车,跟着车流慢慢挤过去,才发现是两车追尾横在了路中间。
肖清身体和精神双重透支,车开了没多久就已经靠在一边睡了过去。临走的时候,祁皓给他收拾出一些换洗的衣服,又翻出件厚实的羽绒服强迫他穿上了,这会儿睡着倒也不怕会着凉。
到了地方,祁皓叫了肖清几声又轻轻拍了拍,想让他醒一醒,结果一直把车停进地库里,那人也没醒过来。肖清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人,皱着眉头歪靠在窗玻璃上,任由祁皓又推又叫,也只是咕哝了几声。祁皓仔细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像是有些发热。
把羽绒服的帽子给他扣好,祁皓抱起肖清往回走。不知道是衣服太过肥大,还是肖清这段时间又瘦了,他总觉得这人抱在怀里轻飘飘的,透着可怜。
这大概就叫打包带回家吧,祁皓想。
到了家,祁皓毫不迟疑地直接把人放到他卧室的大床上,然后翻箱倒柜了一阵,寻着记忆找出条崭新的羽绒被来把人裹住。他自己体温高,火力壮,这种热死人的被子根本碰都不会碰。这一条,想必是他妈之前收拾这房子的时候给他放在这儿的,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体温计……体温计在哪儿呢……”祁皓陷入苦思,之后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某个遗忘的角落找出个小医药箱子。
测了温度,肖清果然有些低热。祁皓凝视了一下手机时间,暗暗做了一些被骂前的心理准备,然后义无反顾地拨通了钟大夫午夜热线。果然,打过去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数落,隔着手机祁皓都能想象出钟大夫吹胡子瞪眼的那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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