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带来了一种制剂,埃尔温,”布格道夫温和地回答,这一次他没有称呼隆美尔为“元帅”,而像过去在军校时那样称呼他“埃尔温”,“它在三分针内就能奏效。”
“那可真是自杀者的福音。”隆美尔忍不住低低的嘲讽了一句,面对他的讥诮,布格道夫只是微微弯了弯腰,然后也退出了书房,回到花园里和迈赛尔一起等待隆美尔。隆美尔先是发了一会呆,然后才缓缓的步出房间,上楼到露西的卧室里去和她道别。
“怎么样,亲爱的?真的是对你的新任命吗?”露西对此全然不知情,当隆美尔走进来时她还欢快的朝他微笑。不过当她看到隆美尔那毫无表情,僵硬苍白的脸时,她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出了什么事吗?”
“15分钟内我将死去,”隆美尔默默的凝视着露西,她是一个好妻子,但自己注定不能再继续陪着她了,他想笑一笑,面对死亡的时候总该笑笑的。但事实上他笑不出来,而且语气冷淡,“遵照元首的命令,我必须在服毒和面对人民法庭这二者之间作出抉择。施图尔纳格,斯派达尔和霍法克把我牵连进了暗杀元首的阴谋。在戈台勒市长的名单上,我似乎被提名为德国的新总统。”
“这未免太荒诞了!”露西呆住了,尽管嘴里这样说,她也明白,元首的决定不可更改,自己的丈夫将要死去了。
“露,这些年,我……”隆美尔哽住了,他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总之,我们要再见了。”
“埃尔温……”露西也哽咽了,但她坚强的没让泪水流下来。她抱住隆美尔,靠在他的肩上,微微颤抖着。隆美尔搂着她,一言不发。
“父亲,到底怎么了?”这时候,急着知道结果的曼弗雷德推门进来,让他震惊的是父母脸上死灰一般的表情。
“曼弗雷德,”隆美尔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了,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但愿他今后能铭记隆美尔这个姓氏的荣光,“我刚刚已经对你母亲说过了,我在一刻钟之内就要死了。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是很令人伤心的。但是这座房子已经被包围了,元首指控我犯了卖国的重罪。总算是他的好意,念着我在非洲的战功,已经准许我服毒自尽。这两位将军已经把毒药带来了。只要三秒钟就可以生效。如果我接受了,他们不会像平常那样牵连到我的家庭,这指的是你和你母亲。他们也不会加害我的下属。”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曼弗雷德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您相信这样的话吗?”
“我当然相信,我想他们说的是真话。他们不会希望把这件事闹开。此外,你还得向我保证,你要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如果有一点风声泄露出去,他们就会认为没有必要再遵守这个协定了。”
“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卫吗?”曼弗雷德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就像一幕活生生的戏剧。只不过主演变成了自己的父亲。
“曼弗雷德,不要再说了,”隆美尔果断的挥手示意曼弗雷德住口,“自卫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宁可一个人死,而不要让大家在乱枪之下丧命。而且,我们也没有充足的弹药。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让艾丁格进来吧。”
艾丁格上尉正在和布格道夫他们带来的随从聊天,听到曼弗雷德的呼唤,他立刻拿着那份诺曼底的档案材料奔上了楼。隆美尔带着一丝讥讽的冷笑接过了那份材料,然后把它搁在了一旁:“不需要它了,艾丁格,他们来谈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可是阁下,我们可以……”听到隆美尔的讲述,艾丁格呆住了,随后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表示可以干掉布格道夫他们。
“没用的,他们准备的相当完美。”隆美尔收敛了那抹讥诮的笑,神情有一丝忧伤,“放心吧,我死后还可以享受国葬的荣耀呢。我已经要求葬礼在乌尔姆举行。在一刻钟之内,艾丁格,你一定会接到一个从乌尔姆瓦格纳学校预备医院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我在中途中风去世了。”
“可是阁下……”
“好了,我要走了,他们只给了我10分钟的时间。”隆美尔默默看了看表,努力朝每个人露出笑容。他再次向在场的所有人道别,接着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布格道夫他们正在那里等着。
633隆美尔之死(下)
隆美尔走下楼梯,曼弗雷德他们最后一次帮他穿上了皮大衣,将帽子和元帅杖递给了他。隆美尔从口袋里摸出家门的钥匙递给曼弗雷德,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个皮质的钱包:“这里还有150马克,我把这些钱带去好吗?”
“元帅,现在这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艾丁格看起来已经快哭了。
隆美尔极轻的一笑,小心的将钱包放进了口袋里。接着他们走进大厅的时候,那只从法国带回来的小狗兴奋的围着隆美尔转悠,高兴的乱蹦乱跳,亲昵的去蹭他的腿。隆美尔默默的看了它一眼,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想给它起名叫“海因茨”的玩笑。他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凉,到头来,自己死的时候还是这样孤单寂寞。他冷着脸吩咐曼弗雷德:“曼弗雷德,把狗关到书房里去。”
看着曼弗雷德和艾丁格急急忙忙的去照顾小狗,隆美尔就默默的站在大厅里。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带上了某种哀伤的色彩。这时他想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办:比如没能告诉米尔希一声,让他不用到赫尔林根来买房了;再比如没有告诉元首,实际上自己一直是清白无辜的;当然,也来不及告诉某个混蛋,自己在巴黎多买的那双鞋还没送给他呢……
“父亲……”关好书房的门,曼弗雷德走过来面对自己的父亲,哽咽的说不出话,“到底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因为斯派达尔对他们讲,我是7 月20日阴谋的主犯之一,”隆美尔摸了摸曼弗雷德的头,“他说只是由于我负了伤才没有直接参与活动。施图尔纳格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必须这么做,帮我照顾好你母亲。”
走出别墅的时候,隆美尔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知道,这一次走出去,自己就不会再回来了。布格道夫和迈赛尔站在花园的尽头等着他们。看到隆美尔走过来,他们同时举起右手朝他敬礼,布格道夫的嘴里低低的喊了一声:“陆军元帅阁下!”
隆美尔平静的举起元帅杖还了个礼,他的神态出乎意料的安详自如,这让曼弗雷德他们大感吃惊。布格道夫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匆忙的退到一边,恭候隆美尔走出花园门。这个时候的赫尔林根是那样的宁静,根本看不出一位陆军元帅即将死去的迹象。街上的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的村夫在经过路旁不远处的时候停下来看看热闹。汽车在门外等候着,一个穿党卫军制服的司机把车门打开,立正站在旁边。隆美尔把元帅杖夹在他的左臂下,微微弯腰,准备钻进汽车里。
这时候迈赛尔回过头来看着曼弗雷德:“小伙子,你是属于哪一连的?”
“第36营第7连,将军。”曼弗雷德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失态。
“曼弗雷德。”恰好隆美尔叫了曼弗雷德的名字,他很高兴不用再和迈赛尔对话了。他飞快的走过去,最后一次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
“曼弗雷德,我想斯派达尔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好好照料斯派达尔夫人,听见了吗 ”隆美尔把一只脚踩在汽车踏板上,转过身面对着曼弗雷德。他最后握了一次他的手,然后如同往常一样,平静的坐进了车里。
布格道夫迅速的坐进了后座,迈赛尔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门轻轻地关上了。司机松了一下离合器,车子随即发动起来,朝着前面的村庄驶去。曼弗雷德站在别墅门前,用尽力气的凝望着汽车的影子。让他失望痛苦的是汽车迅速地往山坡下面行驶的时候,隆美尔连头也没回一下。然后转过了一个弯,汽车就再也看不见了。
隆美尔和布格道夫沉默的并排坐在后座上,车子平稳地向前子行驶了两百码以后,布格道夫看了眼外面,冷冷的命令司机:“停车吧。”
汽车“嘎吱”一声靠边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一片树林边的空地上。隆美尔默默的转过头,望着这片树林。秋天的阳光落在树梢上,洒出了一片耀眼的金色。黄黄红红的叶子颜色看起来格外温暖,鸟儿无忧无虑的在枝头跳跃,欢快的唱着歌,好像从未经历过任何的战争和阴谋。
“迈赛尔,你和多斯下去走走吧。”布格道夫冷静的对迈赛尔和司机说,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无声的走下车,顺着来时的公路往回走去。布格道夫沉默的注视着两个人走远,确定他们不会回头后,他转向了隆美尔。后者静静地靠在座位上,脸上混合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有忧伤,有讥讽,有轻蔑,有痛苦,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元帅阁下。”布格道夫慢慢掏出了衣袋里的氰化钾胶囊,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将它塞到了隆美尔手中。隆美尔垂下眼睛,定定的凝视着手中的胶囊。他觉得直到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么不真实,唯一实实在在躺在手心里的,就只有这枚氰化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