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脸被截掉了。
骆天天不敢伤害他。梁丘云想。
就只敢像个小猫似的,用爪子不痛不痒地挠他,虚张声势,张牙舞爪。
梁丘云坐在车里,缓缓地深呼吸,他手机响个不停,不知道都是谁在找他。梁丘云给骆天天拨了个电话,他想问问骆天天,你是不是真疯了。
骆天天的手机开机,但没有人接电话。
“云哥,云哥……”助理贝贝的声音在电话里惊慌失措,“我不知道啊,天天哥之前把我送到地铁站他自己就开车走了,我也在找他!他不在酒店!”
把骆天天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瞬间许多条短信涌进梁丘云眼前。
“梁丘云,你没有资格,让我走。没有我,你早就下十八层地狱了……”
“你想好好结婚,想让我放过你,你觉得我会乖乖的让你好过……”
“梁丘云,我恨你。”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
梁丘云调转车头,他猛踩油门,在北京深夜的街头,迎着监控,他闯着红灯就冲过去了。
安静的巷尾,刹车声刺耳。门推开,梁丘云下了车来。他瞧着眼前的拆迁空地,扶着工地的横栏就钻进去了。
皮鞋底踩在沙土碎石上,咯吱咯吱响。梁丘云的脸僵硬的,他仰起头,看到练习生宿舍楼被搭起来的脚手架密密包围,一栋楼已经拆掉了一大半了,而好巧不巧的,梁丘云过去住的316房间就在还没拆掉的那半层里。
楼梯好像随时会塌下去了,走廊上也满是砂土,地面斑斑驳驳。
门打开,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梁丘云看到一双脚悬吊在他的眼前。
男孩穿着双白鞋,紧身裤,浅色的织了天鹅图案的毛衣。红色的旧围巾系在吊扇上,被拉扯得扭曲、变形了。
《大都会》编辑部集体出动,要去梁丘云大婚的酒店抓突发新闻。骆天天的微博帐号还在不断定时发送出最新的照片,已经能清晰看到梁丘云侧脸的轮廓了。兄弟恋情以这样惊天动地的方式公开,又恰恰发生在梁丘云大婚前最后一天,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了。
实习生庄喆却离开了大部队,他边飞速开车边给天天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
“天天,”庄喆对着手机大哭起来了,“天天……”
亚星娱乐的练习生宿舍楼夜间停工,楼连接着脚手架,一踩上去就摇摇欲坠的。墙皮掉下来,红砖裸露。
走廊尽头,一扇门好像被风吹开了。
316,门上的三个数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天天的述说里。庄喆站在门外,他在霓虹透进窗里的光影中,看到了天天,天天就“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座沙发里,那么美丽地坐在那儿,好像睡着了。
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从窗外响起。庄喆愣愣的,把门从身后关上,他低下头匆忙插上门锁,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dv来。
零点刚过,庄喆走近到天天面前,刚拍了不到十秒,忽然听到手机响了。他翻出手机来,看到屏幕上,“骆天天”的社交账号发出了最新的,也许是最后的一张照片:天天戴着圣诞老人的帽子,笑着望着镜头,而梁丘云就像喝多了,他坐在床边抱着天天,脸颊红的,从旁边笑着亲吻天天的脸。
酒店窗外,隐约能看到自由女神像的影子。
天天安详地闭着眼睛,坐在庄喆面前,坐在这栋废墟里,他的右手搭在皮质沙发落满灰尘的扶手上。中指细瘦,有一圈深陷下去的戒痕,而戒指不翼而飞。
窗外,越来越多的媒体车正在赶来。庄喆走上阳台,发现阳台玻璃上糊满了旧报纸,不知是谁把窗户全都打开了,庄喆努力想把它们关上。
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墙边的树荫下面,庄喆远远看到了他,他穿着身高级西装,一个人沿着小巷慢慢走,越走越远。他手里抓着条红色的围巾,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第七幕
日出
“庄喆,梁丘云结婚那天,我想要一张好看的照片,要那种……笑得很快乐的照片。”
“你要干什么啊,天天?”
“你做就是了。”
“那做好之前,我要发给你看看吗?”
“不用,”天天说,“我会看到的。”
庄喆半夜在《大都会》的办公室里加班,同事们都出去跑采访了,只有他对着电脑屏幕彻夜忙碌。梁丘云大婚的专题版面是社里做好的,对半切掉,包括梁丘云和陈小娴发给媒体的婚纱照,庄喆也把陈小娴那半完整去掉了。
他把从相机里找到的,天天喜欢的,很快乐的照片,当作遗照,补贴在了新郎倌梁丘云的婚纱照上,看上去,就像天天抱着梁丘云的手臂,而梁丘云握着他的手了。
“知名艺人……骆天天……于亚星练习生公寓自杀身亡……享年二十五岁……”
“金像影帝……梁丘云……与骆天天……多年恋情曝光……”庄喆打完这行字,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新婚快乐……”
杂志社一共有四台打印机,因为同事不在,庄喆抱来一摞又一摞的纸,让四台机器疯狂运转起来。
一张又一张的“早报”被印刷出来。庄喆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从中捡起一张,他看到这张“早报”,半版是梁丘云大婚的新闻,半版是天天自杀身亡的消息。天天的遗照笑得好灿烂,挽着梁丘云的手。他笑得就像一个小恶魔,好像用一辈子开了个玩笑一般。
庄喆恨不得为他付出自己的全部,所有。
天逐渐亮了,北京街头,许许多多的报刊亭前都堆放着一捆“早报”。人们神色匆匆,手里拿着包,喝着咖啡,走在通勤路上,嘴里还讨论着昨夜骆天天自杀,梁丘云要结婚的消息,忽然间,从天上飞下来许许多多张“报纸”,一抬头,处处是梁丘云与骆天天挽在一起的合影,像是纸钱,又像在庆贺来自阴间的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
日出东方,人们正大步迈向新的世界。
第八幕 伴我
第211章 伴我 1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生为本能的人,如果连生命本身都不留恋了, 他还要为了什么活下去?
汤贞站在亚星娱乐六楼的观景阳台上, 迎着寒风, 望向楼下, 一座废墟还在瓦砾中伫立着。从亚星娱乐公司第一天成立时起, 这么一栋小楼就盖起来了, 它陪伴了太多人的青春岁月, 而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了它,忘记了它。大院儿灰色的围墙早已经被工地围栏替代了,工人们站立在四周,身影渺小, 几台铲车开上去,履带碾压着破碎的土块、砖块, 铲斗支棱起来, 砸进三楼的窗里, 整整一面墙壁像被活活撕开了, 这么离了楼, 在铲车前轰然倒塌, 荡起更多的尘埃。
烟尘散去了。瓦砾中裸露出开裂的发黄的瓷砖,玻璃残渣被旧报纸糊在一起,汤贞瞧见许多散落的旧家具,还有些当年的画报,画报中的人喜笑颜开的,被贴在粉碎的墙壁上。
“汤贞老师, ”温心在一边说,,又劝,“这么冷,咱们回去吧。”又说:“子轲可担心你了。”
今年这个夏天,许多人都在猜测,汤贞到底什么时候会死。汤贞已经疯了,没有人样儿好多年了。他像一台随时会启动自毁程序的机器,只是在倒计时了而已。大家期待着他的死亡,只要一死,行业内外太多人都会有事情干了,他的生是没有价值的了,死却有,那么这就不叫做死亡了,这是一种“加冕”,是一种历史地位的“飞升”,以汤贞曾经的国民度、传奇性,只要运作得当,甚至有可能会让纪念他的活动成为一种新兴文化产业的开始。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机会一脚踏入名人堂,不好吗。趁现在死,二十六岁,死在还青春的时候,值!
再拖上几年那就不好说了。
可眼看着汤贞撑过了夏天,度过了秋天,很快,北雁南飞,天气渐冷,霜降了,这一年即将迎来尾声。汤贞熬过来了,他眼瞧着越来越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汤贞曾经的“弟弟”,素有“小汤贞”之称的骆天天却在叛出亚星近半年后,从一栋拆了一半的公寓废墟里传出了死讯。
报纸上评价他,说骆天天,出道七年,留在观众心里的代表作少之又少,一度是亚星娱乐最顶尖练习生的他,唯有在与“哥哥”汤贞有关的工作上,才会表现出他的刻苦与天资,也总会得到非常高的评价。这也就让骆天天身上始终带有难以磨灭的“汤贞”的印记,从他出道,到现在,始终是这样。
温心陪汤贞回去,路上接到子轲的短信。子轲说他过来接他们,温心忙说不用,他们半小时后就到家。汤贞这几天接连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来自公司,一通来自远在香城的妹夫,两通电话都是关于死亡。全家人都很担心他。这几天新闻又多,外面儿也是人多,眼多,子轲觉得不安全。
可汤贞老师想出门去看看,总不能全家人把他关起来。
这会儿子轲打给汤贞的手机,温心帮汤贞接起来了。车往前开,汤贞听到小周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看过了吧。”
“看完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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