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价格不菲的豪华轿车中,死死盯着窗外踱步走来的盛长青。
盛长青始终觉得自己和妻子不是同一类人,她家教森严,本人知书达理,从第一面他就知道她像只瘦弱,实则深掩尖爪的兽。她太高傲了,眼里掺不得沙子,她以为的隐忍不过是蚌壳中的一棵水草,无关痛痒,却能叫她视仇。
反观他,风流洒脱惯了,即便整日西装革履忙于事业,内心却不屑她这样甘坐在别墅里做太太的模样,他们的共同话题日渐缩减,最后聊无可聊。
尤其在他听说自己被有了一个柏林情人和年幼女儿时,他几乎要笑出声:“你是不是疯了?你不去看阿赞,就为了这件事专程来找我?徐清,你搞哪门子名堂?”
他一连反问,语带嘲讽,毫不客气,连前头坐着的助理都抬眼看来。
盛母捏紧手袋,所有质问的话都被外人那一眼给堵在胸口,再说不出。
她和盛长青坐在后座的两边,一句的交锋后,沉默到了酒店。
小高刚好在底下吃早饭,还叼着一根面,冲出来拦住两人,让盛长青一眼看怂,灰溜溜往旁站去,又赶忙给“没回来”的兄弟俩通风报信。
盛长青的房间和盛赞不在同一楼,盛母跟他去了房间,门一关,她用力把手袋丢到盛长青身上,很重的一下,盛长青皱眉:“徐清,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麽好说。”
“没什麽好说?”盛母笑,“对,你对我是没什麽好说。可我有好多话想问,我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那个柏林女人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没有孩子!”
“徐清!”
“盛长青!你是不是当我什麽都不知道,把我当傻子骗!你一年有三百天不着家我说过你半句没有?你不管盛赞、不爱盛赞我又怨过你没有?可是你呢,你在外面养女人养孩子?我们结婚之前约定过什麽你都忘了吗?!”
盛长青额头青筋直暴,被纠缠的怒气在胸口横冲直撞,他深深吸气,试图缓和情绪:“我再说一遍,没有什麽柏林女人没有什麽孩子!我答应过不会出这种事就一定不会!你闹够了没有!”
“好,好。”盛母晃神看着他,这麽多年了,他好像都没有老过,依旧卓然英俊,而她呢,芳华不再,终日惶惶。
一瞬间,一种恶毒残忍的报复心理化作电流,冲击她仅剩的理智,她遏制不住这股恶意的蔓延,徒手挖起了腐烂的过去:“那陶一蓓呢,陶一蓓,”眼见着盛长青冷静的面具逐渐崩塌,她感到陌生久违的快意,“你爱死了的陶一蓓,还有她的儿子陶宋。盛长青,这也是你的儿子吧。”
“徐清,你别乱说。”
“他长得太像陶一蓓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这麽蠢,都没有怀疑过陶宋可能是你和陶一蓓的孩子,”盛母越说越确定,“是你的,对不对,陶宋是你的孩子,你和陶一蓓还有联系的时候怀上的,是不是?陶一蓓那个老公也真够可怜的,做什麽不好,做你盛长青的接盘侠。”
她仰脖大笑,脸上、背上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让她汗毛倒竖,在顷刻间想起盛赞,她的儿子,被陶宋完全控住手脚心神的儿子。
等盛母慌神去找盛赞,却先在房门口看见小高,他拆了一包软饼干,塞了一嘴,见到她喷了大半。
“盛赞呢?”
“咳咳,里,咳咳,里面。”
她的手刚抬起,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盛赞的脸露出来:“妈。”
盛母肉眼可见地吐出口气。她前段时间一直睡眠不佳,神色憔悴,刚和盛长青争执,现在一见到盛赞,软下肩膀,残喘的半点精神便塌了下来,竟然像老了十岁。
盛赞扶她进去,小高体贴关上门,嘴里还嚼着饼干,等门后没动静了,他踮着脚走去敲陶宋房门,门打开,他把饼干塞回去,拒收贿赂之物:“靠,差一秒就捉奸在床了。”
进了屋,盛母敏感察觉屋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仔细一闻又是香的,她没多想,见盛赞行李箱摊着,便自己动手给他收拾。
盛赞阻止:“你坐着。”
盛母也没坚持,她做小姐太太惯了,当母亲后,说是亲力亲为带着孩子长大,实则真正给儿子动手的次数远不及家里的老佣人,更别说陶宋。
一想起陶宋,盛母就心里发堵。但她知道这人在盛赞心里的位置,没有一个长长的铺垫,突然提到陶宋,盛赞千分之一千会反弹,一丝一毫都听不进耳,总觉得有人想对他抹黑陶宋。
而和盛长青似真似假的一番对峙,也让盛母惊觉可怖:她之前只把陶宋当做佣人一类的看待,管饭管穿管学习。收养陶宋时,盛长青早早和她约定过,等陶宋大学毕业就让他离开,她只当他是对初恋情人的遗孤心怀怜悯,忍了,也终日沉浸在家庭美满的假象中,有时甚至还庆幸收留了陶宋,给自己减轻了一些养盛赞的负担。可时至如今,她的庆幸成了噬人的鬼,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愚蠢。
她被这鬼噬咬着,终于沉不住气,斟酌着说:“阿赞,你和陶宋……”
“嗯?”盛赞一听陶宋的名字就回过头来,神情有些警惕。他眉毛很浓,大眼睛,认真看人时很有压迫感。
盛母让他的眼睛看得如梦初醒,忙接道:“没什麽。这次回去,就搬回家住吧。上次和璨璨没见着面,璨璨说也想再见你,你待陶宋那儿也不方便,是不是?”
盛赞笨手笨脚,不小心踹了行李箱一脚,他奇怪地看着,好半天才说:“我不要,我不要见齐璨。”
说完有些赌气,不懂为什麽陶宋走之前给他一个亲吻,又再三叮嘱他千万千万不能提两人关系。
他不满,陶宋更可怜,在他脸上啵啵啵连亲:“想跟你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嘛。”
这麽娇,盛赞晕头转向,哪还记得“不要”怎麽说。
是以他口吻坚决,重复道:“我不会见齐璨的。”
第十九章
盛赞自幼备受瞩目,像他的名字那样,他广受盛赞。在他还不知道“天之骄子”是什麽意思的年纪,他身边的人,盛母、老师教授,甚至陶宋,都已经习惯将他高高托举,他的眼界起点从来不是地平线,而是塔顶、山巅。
从小的耀眼非常使他不会在展现自己的方面感到局促拘谨,他从从容容,在独属于自己的宽阔天地徜徉发光。
但与此同时,这样不分底线的宠爱也让他逐渐丧失了某种天生的防备心——他感受不到风雨欲来,于他而言非黑即白。
因此在强调自己不会再见齐璨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盛母急剧变化的神色,直至低垂的视线一黑,盛母的手掐了上来。
她死死掐着他的肩膀,面上显出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为什麽连你也不听我的?”
盛赞内心吃惊,小动物一般的应激反应让他下意识想要挣扎逃脱,可他穿着略微单薄的棉睡衣,一动,盛母的指甲就会深深往皮肉里嵌。他疼得皱眉,挣不开,只好耸起肩膀,也在这时他才迟钝发觉盛母的不对劲,她好像瘦了一圈,脸色很差,浑噩望来时叫他刹那间感到心悸。
但盛赞被纵容惯了,骨子里固执无畏,他再次说:“我不会见齐璨的。”然后他交叉双臂握住盛母在发抖的手,语气轻了一些:“妈妈。”
他一声“妈妈”如同棒喝,盛母回过神,怔忪着,看自己紧掐着盛赞的肩膀,下一秒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收回,她抱手放在嘴边退后一步,突然感到空前疲倦。
我在做什麽?她问自己,她扶额冷静,拿起手袋出门去了。
这个结尾太突如其来,盛赞原先猜想盛母还会有更为强硬的手段,可她走得头也不回,让他心情惴惴。
盛母脚步略有些踉跄,门刚拉开,走廊上站着三个人,小高、陶宋,还有盛长青。
见到盛长青的同一时间,她望向站在他一边的陶宋。他已经收拾妥当,大衣小脚裤显得身形格外挺拔,站在盛长青身边,高度竟然不相上下。
她努力辨别这两张面孔,试图找出半点相似,她的眼珠神经质地飞快滚动,蓦然发现这是两张相同的脸,他们是父子,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时之间这对父子成了她的敌人,她快遏制不住翻涌的反胃感,想大声喊盛赞叫他出来看,快看,这是你的爸爸,那是你爸爸的私生子。
她快被逼疯了,说不清是什麽在胁迫她。
“妈。”陶宋这麽喊道。
仿佛沉重铜钟让人奋力一击,盛母头皮一麻,陶宋带着和煦微笑的面庞让她忽然感到陌生。
或许是她刻意忽略了这个孩子,他待在盛赞身边默默无闻地长大,光华似乎被尽数掩盖,她从不关注他的荣耀和挫败,可偏偏他长成了让她心生畏惧的模样,内敛的,沉默的,捉摸不透的。
拿最近一次来说,她以为他主动搬走,对她的家庭来说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显示并不是,盛赞罕见地发怒,质问她为什麽把陶宋赶走,然后一意孤行地跟着搬离,宁愿和陶宋挤在那幢狭小破烂的出租屋里,也不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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