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弹的并不是什么名曲,不过是由心而生,他精神修为本就精深,因此,哪怕是随手拨弄,却也带着他的心境领悟。纵然因为石之轩的缘故,裴宣的心境并不圆满,但是,三世为人,度过了近百年的时光,修习的也是道家思想,因此,琴声中自然蕴含着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味道。
侯希白在一边听着,忽然击节唱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裴宣也扬声唱道:“我有万古宅,终南翠华峰。长留一片月,持在东溪松。尔去掇仙草,菖蒲花茸茸。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
这会儿日已西沉,江上颇为安静,两人歌声相和,在江山回荡,一时间,竟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知道裴宣收手,将膝上的琴收起,侯希白才叹道:“阿宣的琴技已经近乎道矣,希白这几年行走天下,论起音律上的造诣,竟是只有两人能与阿宣相比!”
“哪两人?”裴宣一边净手一边问道。
侯希白眯着眼睛,说道:“一个是尚大家,尚大家的歌舞技艺惊人,比起其母明月大家更是青出于蓝,另外,便是我师尊的女儿了!”
说到了石青璇,裴宣的脸色便淡了下来,不过并不明显,侯希白也没有注意,只是说道:“师母出身慈航静斋,当年除了武功之外,最令人称道的便是箫艺,青璇却也继承了这一点,箫艺卓绝,令人难忘!”
侯希白并没有在裴宣面前掩饰自己的师承,说到石青璇的时候,神情带着一丝怜悯与怅然,裴宣却是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希白这么说,那么若是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
侯希白自然不可能想到,裴宣竟然知道裴矩与石之轩实际上是一个人,见裴宣明摆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由有些诧异,不过却不会追问,很快转移了话题,说道:“阿宣这般多才多艺,人又生得俊美出尘,日后不知有多少美人垂青呢!”
听到这里,裴宣不由有些汗然,说实话,三辈子加起来,他也差不多快有一百岁了,但是一直到今天为止,他还真没体验过什么恋爱的感觉,第一世的时候,他父母都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算起来可以说是书香之家,他从小也是个挺乖的孩子,连叛逆期都没有过,虽说不至于总是闷头学习,但是实实在在的,真的没有出现过所谓的青春期的萌动,甚至高中那会儿,还收到过情书,但是裴宣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最终只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到了北宋那会儿,一开始的时候,先是被师兄无崖子跟三个师姐之间的多角恋给闪瞎了,尽管几个师姐都是数得上的大美人,但是,大概是因为名花有主的缘故,裴宣就像是看电视剧一样,一直旁观,从没生出过什么旖旎之情外,何况那边差不多都要闹翻天了,裴宣还是个小屁孩呢,再往后跟着逍遥子一起离开了,后来几十年,身边都没有出现过女性生物,大概是修炼道家心法的缘故,又一心想着破碎虚空回家,对于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愣是几乎没想过。
现在想起来,自己果然不是合格的穿越者,寻常的穿越者一旦穿越,那叫一个王八之气四放,主角光环附体,左拥右抱,哪怕不能东征西讨,争霸天下呢,起码也要混个武林盟主当当,就算是种田流,也得一举成名天下知,自己上辈子似乎就是从头宅到尾,只怕连几个师兄师姐都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小师弟的存在了,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饶是如此,裴宣至今依旧没有遇到能够让他觉得动心的人,何况,他也很害怕,如果在这个世界有了血脉的牵挂,他还能再义无反顾地寻找回家的路吗?或许,这才是他一直孤身一人的缘故。不过,这会儿听到侯希白这般调侃,裴宣却是笑道:“不比希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若是真的遇到这种情况,还得向希白请教一二呢!”
侯希白却是笑道:“师父曾经教导过我,要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观看天下的美女,我瞧天下美人,各有各的美丽可爱之处,将她们最美的一刻留在画扇上,这一刻便是永恒,从此再也无法牵动我的心绪!”
裴宣忽然说道:“令师这般说,他自己又何曾做到了,若非如此,何以还有一个打着以身饲魔旗号的碧秀心呢?”
侯希白一怔,继而叹道:“那便是师尊的情劫吧,遇到这等女子,师尊便不再是从前的师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即便斯人已去,依旧受困于心魔,不得解脱!”说到这里,侯希白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花间派的人天生多情又薄情,但是某种意义上,慈航静斋真的是花间传人的克星,历代花间派的传人原本再风流多情,很多时候,遇上那个人之后,哪怕心中想着要看破,但是这种事情,本就不由人,最终却是深陷其中,不得解脱。若能真的一生相依,倒也罢了,但是就怕横生变故,最终徒惹情伤,近乎万劫不复!石之轩便是如此,碧秀心以情动之,以死动之,石之轩固然有着大智慧大毅力,但是,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不能忘情,又难绝情,石青璇固然因此而痛苦,石之轩何尝不是呢?
裴宣却是轻哼了一声,说道:“佛经上有云,人生有七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五受阴苦。慈航静斋尽得其中精要,多少俊杰,对慈航静斋的所谓仙子求而不得,自然只会记得她们最美好的一面,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令师若是与碧秀心当真一起过着普通的夫妻生活,说不得,过上十几二十年,随着对对方了解的增多,曾经的爱恋尽数化为乌有,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引起争执,到时候,自然能够大彻大悟,忘情而超脱!偏偏在爱恋正浓的时候,碧秀心死了,即便是死,也要将他打入一个施害者的立场上。石之轩不栽才是没有天理!”
54会稽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他出身花间派,说起来,那就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对于石之轩与碧秀心的爱情,他是存在着一些憧憬的,对于碧秀心的死,他也是觉得颇为遗憾,心里想着,若是碧秀心还活着,师尊与她还是一对神仙眷侣,膝下又有一位千金,该是何等逍遥自在,师尊或许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精神分裂,弄得有家不能回,常年在外漂泊,但是,裴宣的话直接将他从前的想法几乎是直接击碎,原来,碧秀心跟师尊的爱恋便带着算计,她的死更是困住了师尊,心中不由惶惑起来,脸上也现出挣扎之色。
裴宣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收起了那张琴,转身便回了船舱,只留下侯希白一人坐在船头苦思冥想。侯希白这会儿应该还没有见过师妃暄,他将来是不是会和原著里面一样,被师妃暄迷惑,就得看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了!
第二天裴宣醒来的时候,见到侯希白依旧坐在船头,早已是先天高手的他,居然不过是熬了一夜,便憔悴了很多,两眼中满是血丝,看起来似乎还没怎么想通,见得裴宣,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阿宣,我还是有些想不通,想要回去好好想想,这便先告辞了,实在是抱歉!”
裴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这个世界的武功最是讲究心境,裴宣昨日的话,无疑是在侯希白原本的心境上破开了一道缝隙,若是不能及早修补,只怕境界不进反退,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几乎是关系到性命的事情,哪里能够轻忽,若非裴宣与侯希白还算交好,人家都要以为裴宣跟侯希白是仇人,这是要故意毁了侯希白了。
侯希白将船留给了裴宣,自个直接提起轻功,跨江而去,裴宣见得侯希白很快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是生出几分寂寥来。
侯希白下了船,裴宣却也没有在船上待多久,这几天下来,小船顺流而下,竟是一直飘到了长江下游,也就是江浙附近,裴宣干脆便也下了船,让船上的艄公自己返回。
这里已经是会稽,会稽如今很是混乱,朱燮管崇当年在吴郡起义,吴郡离会稽并不算远,因此,自然也波及到了会稽,会稽如今虽说还在隋军的控制之下,但是已经经常有人逃走,不光是寻常的农人,还有府兵也多有逃跑的,毕竟,杨广还想着要再次征讨高丽呢,又要征召民夫府兵去打仗,这样竭泽而渔,损耗民力,谁受得了呢!
尤其因为原本被征召的人几乎没几个回来的,大家自然以为这一去就是凶多吉少,哪里还肯送死,尤其这边附近算是冲积平原,多的是河道,却没有什么大型的山脉,想躲起来都没地方躲去,万一被搜捕出来,那才叫倒霉,因此,这边之所以多有义军,往往能够一呼百应,便是这个缘故了,大家都觉得参加义军,推翻大隋才有他们的活路。
这年头南方除了少部分地方之外,其实并不算繁华,会稽算是大郡了,人口也不过十万左右,毕竟,这会儿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还在北方,南方在很多北方人眼里,那还是穷山恶水之地,这时候的确也是这样,南方这边多水田,这年头水稻并不普及,南北方种的做最多的作物还是粟麦,产量也不是很高,不比关中,沃野千里,粟麦大熟,人口繁衍,这才是关中真正大兴的奥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