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然凉凉地刮了他一眼:“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讽刺老子。”
随风:“……”
左修缮自折损了张前龙,便诸事不顺。又因遇到墨九君与金鸿门二人联手,在武陵山一战后身负重伤,心情很是烦躁。他本还想去而返之,回武陵山重新盖起他的老巢,谁知又让柴子然搅局了。如今他只得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在京城的老据点一间客栈中,暂且歇息几日。
武陵山还有一些老弱妇孺,左修缮自顾不暇,当然不去理会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可他们却是他手底下一些人的亲属,当他们得知左修缮如此做法后,有人心寒,便起叛乱之心。左修缮杀鸡儆猴,以绝对的暴力告诉他们,光复前朝失败是死,反抗他左修缮亦只有死路一条。绝对的威压下,他手底下的人消停了不少。
昏暗的屋子里,明明是白昼却如同黑夜一般阴沉。左修缮习惯了黑暗,他睁眼看向四周,五官无比的聪敏。忽而他听到门外传来吵杂沉闷的脚步声,听这步伐,应该是两个年轻男人。
一男人忽然道:“李兄,你知不知道,不久前的中秋佳宴,丞相府蓝夫人因贤惠温顺,辅佐丞相大人治国有功,被皇后娘娘封了诰命;而中秋佳节一过,丞相府少夫人便有了身孕,真真是双喜临门啊。”
那名李兄笑道:“照我说,那丞相少夫人也真真幸运,不过是小小的侯府庶女,上不得台面且不得公公婆婆丈夫小姑子喜欢,在丞相府的日子本该不好过,谁知我昨日上街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谣言误人不可信啊!”
另一人配合着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丞相少夫人与夫君出门买东西,浮初公子对妻子的话言听计从,旁边的小姑子还怕嫂子累着了,抢着给嫂子提东西。过了一会儿,丞相大人夫妻齐齐出现训斥浮初公子,家里仆从何其多,居然让怀着身孕的妻子出门吹冷风。浮初公子对妻子嘘寒问暖一番话,一家五口人高高兴兴地回了丞相府。”他顿了顿,才道:“你说丞相少夫人是否上辈子烧了高香,竟然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传闻还说她过得多么的不堪,我道是那些人嫉妒了!”
“哈哈!传闻那么一回事儿!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像什么前朝之神龙,神仙不死国师那不也是闹得纷纷扬扬的吗?咱们鸿门将军和九君公子一出手,还不是一锅就端了。”那人匪夷所思地想了想:“曾经名满京城的顾悠悠,那个顾悠悠你知道吗?京城第一名妓,身材火辣,长相勾人,可她竟然是顾随之的亲闺女,而且还是张前龙的媳妇。不久前自动投案,主动去京兆尹那里投了案自首,说要与丈夫同甘共苦。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命不太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不是她爹和她丈夫做错了事情,她也不会有这地步。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如今国泰命案,百姓安居乐居,谋反的注定没有好下场!”高声谈论的两人,步伐渐渐远去。
漆黑的小屋,灵柩和门户都被封上了黑沉沉的布条。左修缮拿着茶盏的大手,忽然一松,茶盏摔倒在地,白色的瓷杯砰地一声巨响,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片渣子飞溅了一地。他攥着五指,冷冷地笑着。苍白的脸却显得有些无力:“可恶至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大字后,就如睡着了一般,动也不动。
半晌后,左修缮漆黑的眼眸射出几道亮光,在这小屋子尤为吓人。那班狗皇帝的走狗!墨九君!金鸿门!蓝丞徐!他们可恶至极,却一个比一个过得好。而他左修缮,黄黄大师的亲传弟子,活了两百多年的神仙人物,竟然如一条丧家犬般龟缩在客栈的昏暗小屋子里头。
左修缮手下木质桌案忽然成了粉末,哗啦啦地扑到他衣衫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地空气,连带着粉末一起吸入了口鼻,双目布满血丝。
“桀桀桀桀桀桀!”他难以抑制悲痛万分的心情,发出大声的怪笑。
屋外的天从亮到不亮,白昼与深夜交替着。左修缮就在昏暗的屋子里枯坐了一日,他眸光冷冽,一动不动,如同死尸般。忽然一道尖锐的嗓音从他喉咙发出,他裂开嘴角,脸色的老皮皱在一起,如一张老树皮。他笑道:“你们这些狗杂种竟敢……”胸口起伏,徒然加大了怒骂:“死!蓝丞徐!”
左修缮在草寇眼中,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是一个人人巴结的大人物,所有人都在等他看中自己,传他不死的功法。可等了几十年,周修缮也没有这个念头。最近几个月来,神仙大人因鸿门将军和墨九君的关系,整个人灰头土脸,且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头,一动不动,还笑得瘆人。
谁都不想死,所以谁都不想给他换茶水,送食物。
神仙大人也没让他们送,一整日了,连门都不出,看来他不仅不死,连饭也可以不吃。
容凌投靠了草寇窝,一直暗中运营草寇在京城的几十家商铺。左修缮肯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他,他对左修缮颇为感激。眼看这天越来越黑了,可左修缮仍没有出门的打算。他在门外吹了吹冷风,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壶热茶进屋。
轻敲了几下房门,小黑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若非容凌肯定左修缮没有出过屋子,定是以为他出门了。他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轻推门入屋。大门没锁,黑漆漆的四周只能靠他身后的灯盏传来微弱的光亮,看到左修缮近在咫尺。
左修缮靠着窗棂,坐着太师椅上,头颅仰着看漆黑的放凉。灰色的头发如稻草一般散落下两肩,挡住了此刻的神情。容凌走近屋子,周修缮的眼珠子动了动,他喃喃地问了句:“你说为什么?”
容凌眸光沉了沉,心里猜到他要说何事,却不敢肯定,只能沉默着。这一刻的沉默,让周修缮浑身的气场冷冽了下来,他侧头看着容凌,裂开嘴角桀桀地怪叫了几声:“我说我该怎么弄死蓝丞徐!”
这话像是询问,可容凌却觉得他的话不容置疑。他的手在颤抖,手里的茶壶摔倒在地,发出砰了声响。滚烫的水花溅落到左修缮的脚边,他不再看容凌,得意仰起头颅,似笑非笑:“你说,他该怎么死呢?若非墨九君在苏虞,鸿门父子身受重伤,躲了起来。啧啧啧,我如何也不会找一个无用的读书人报仇泄恨。桀桀桀桀桀桀。”
左修缮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刚才的颓然之态,附身靠着窗棂下,双手只轻轻一捏,身前的木制窗棂便出现了两道五爪的痕迹。他面部抽搐了一下,忽然笑得更大声:“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始,接着就该到金鸿门、墨九君……然后是狗皇帝了……哈哈哈哈哈哈。”
五爪的手心从他的指甲中,滑下木屑渣子,顺着从大门吹进的冷风,在封闭的小空间内环绕。左修缮一头狂舞的灰色乱发被风扬起,行同鬼魅,又仿佛在崩溃的边缘中徘徊。
容凌低着头,脸色发白,心凉凉的。他一个落地书生,无暇顾及什么朝中大臣、丞相之命。他心里,全部装着的都是他的嫣然,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子。
容凌朝左修缮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出他的厢房,唤侍从进来收拾东西后,容凌没有立刻去厨房拿新茶过来,而是去了楼雨泽那处。他挑了挑眉梢,冷眼看着他与东青釉,扬了扬手里用一张发黄纸张包着的白色粉末:“你们走吧!我等大势已去,昔日的荣耀再也不复返了。”
前朝之所以是前朝,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
容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若是他能早点儿明白就好了。或者如此,他就不会失去此生最宝贵的东西了。
楼雨泽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他决然的身影,欲去追赶。东青釉从他身后拉住他:“不可!容凌心意已定,即使你劝了,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牢牢地抱住楼雨泽的腰,泫然欲泣:“雨泽,我们逃走吧!”
楼雨泽默了片刻,带着东青釉收拾了细软,来到了客栈的小后门。他看着东青釉受伤的脸庞,心里一阵愧疚:“三年前,我本想帮他,却让他入了深渊。此番,我绝不能再让他独自一人去赴死。”
“楼雨泽。” 东青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泪流满面:“我为了你抛弃了我的家族,千里迢迢来寻你,还入了草寇窝;我为了你将富贵荣华视于尘土,险些被草寇玷污了清白;我为了你每日如同鼠蚁般四处躲藏,还毁了容貌。你不能让容凌一个人去死,那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间吗?”
楼雨泽轻轻地抚上她清秀小脸的那道疤痕:“青釉,你还有你的爷爷,你的兄长,你的族人。而容凌,从来都只有我一人。”他把手上的细软推到她怀里,狠心地把她推出门外,锁上后门。闭了眼,心中微痛,可他没有时间再去婆婆妈妈了。
只可惜,楼雨泽还是来晚了一步。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容凌一人孤独地躺在地上,咧开的嘴角挂着一行黑色的血,淡淡的青烟从他的口鼻钻出,不稍片刻便把他的尚且温热的尸体化得干干净净,连一片残衣角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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