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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程久如许 (非我有)


  楼里果然一片漆黑,所有房门都大开着,里面还有或多或少的行李没有被带走,足见主人撤离时候的紧张和匆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忽视无时不在的震动感和楼下时不时响起的尖叫声,摸黑打开手机背灯,在漆黑的房间里摸索着收拾行李。值得庆幸的是,作为模特的职业病让他习惯每时每刻都把随身的物品收拾得整齐利索,以便在忙碌的工作中一拖起行李箱就能转场子。
  十五分钟以后,程汶拎着行李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一楼空地上。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从八楼跑下来的距离虽然不短、手上拎的七八公斤行李也不轻,可对常年坚持锻炼的他来说本不应该构成任何压力。
  只不过这一次与平时在健身房里那些机械的速度、力量练习不同,这是真正在生与死的闸门之间狂奔。每跑一步,地面的震动和摇晃就会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春节刚见过的父母家人、来不及相见的远方亲友、经纪人郝哥、小土狗富贵、萌萌、安琪、陆灵犀、还有他最惦记的陆江燃……一张张脸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一一晃过。饶是他自问心理素质极好,一颗心也禁不住跳到了嗓子眼,双脚刚踏上地面便撑着膝盖拼命喘起气来。
  好在第二辆摆渡车很快到了,剩下的滞留人员一起上了车,往避难所开去。
  此时,连续约半个小时的强震已经基本过去,众人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些。车行缓慢,一路上随处有倒塌的民房和工棚,也有树木、路灯、汽车等被强震毁坏,还有个别被砸伤的行人头破血流地倒在路边等待救援。
  手机已经没电,装充电宝和数据线的手包却被他落在了酒店里没有带出来。程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从安排拿出身份证件登记了信息、随便吃了点工作人员分发的干粮。
  排了半小时的队,终于分到了一条毯子,在学校体育馆打起地铺休息。期间还经历了两次较大的余震,他和所有人一起蜷缩起身子蹲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感受就是在自然的威力之下,人类的存在和他们所有的精神和情感真的是如同吉光片羽一样,美则美矣,却无比脆弱、渺小、绝望。
  在毯子上安心坐下来的时候外面天早就黑了。啃了两口饼干,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程汶懒得站起身,只借着身高优势挺起后背伸长脖子张望一下,发现那在不远处大声叫他名字的竟然是柏同舟导演。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中午还衣冠楚楚地一同在咖啡厅里喝着卡布基诺聊艺术、聊电影,晚上就一起灰头土脸地躲到了这个临时避难所里,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忍不住相视而笑,互相揶揄几句,最终决定苦中作乐,把毯子搬到一处角落挨着坐了下来。避难所里不能抽烟,柏同舟嚼着口香糖,悠悠然和他讲起了《初色》的剧本。
  《初色》是一个关于欲望和孤独的故事。
  抽象派画家秦风年轻时候颇有过一段风光日子。人到中年,却进入了创作瓶颈期,再也无法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画作。随着生活日渐拮据,江郎才尽的秦风只能靠在缝纫厂工作的妻子阿珠勤勉工作维持生计。阿珠为生活所迫整日埋头柴米油盐,容貌衰老憔悴;加上缝纫厂的工作让她听力不佳,只好以沉默面对世界。夫妻二人无法理解彼此的世界,两人之间的指责、轻视、怀疑和争执,让婚姻和人生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偶有一日,北漂模特Vincent住进了秦风夫妇出租的对门公寓里,成了他们的房客。Vincent年轻英俊,带着点儿年轻人特有的痞气,性格散漫、毫不矫饰,就连着装也用色大胆,如同一道热烈的彩虹照进夫妇二人死气沉沉的生活。从他身上,秦风逐渐找回了绘画的灵感,也找到了沉睡已久的爱情。他把Vincent当做是艺术的缪斯来膜拜,沉沦于对他的暧昧想象之中难以自拔。
  他和Vincent越走越近,并在对方的鼓励下重新拿起画笔。秦风的画作色彩越来越浓烈、隐喻越来越夸张和扭曲,得到了业内好评。重新走上正轨的他对木讷的阿珠更加嫌弃,家庭终于走向分崩离析的境地。
  正当秦风下定决心预备向阿珠摊牌离婚之际,偶然发现Vincent与阿珠竟然背着他在厨房偷.情。原来阿珠的寡言和沧桑在年轻的Vincent眼里别具一种让他沉醉的风情。在秦风的的无意催化之下,二人如同干柴烈火,衍生出一段隐秘的肉.体关系。
  暴怒的秦风无法面对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缪斯和庸俗肮脏的妻子之间的情感,终于怒而掐死了阿珠。警车呼啸而来,秦风被捕前嘶声力竭地对他表白。Vincent冷冷地回答,自己是个色盲,眼中只有黑白两色,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所谓的艺术。


第三十五章 劫后余生
  柏同舟年轻时拍过好几部优秀的文艺片作品,在影坛声名鹊起,随后却因为资金困窘而转行拍起了电视剧。暌违十多年后,才终于下定决定做出了《初色》的剧本,再次征战大银幕。
  他把这个剧本看做自己的孩子,珍爱有加。难得程汶能跟他聊得来,从角色讲到故事,从叙事讲到哲学,从戏剧讲到人生,最后柏导硬是双眼含泪、压着声音将自己沉浮娱乐圈多年的心酸经历跟他诉说了一遍。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深夜,也不知道是谁先撑不住睡去,很快避难所里的大部分人就都打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
  直到天光大亮,工作人员开始派发早餐,两人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眼看身边的柏同舟开始精神抖擞地打电话给助理确认工作行程,程汶这才想起来问他借了数据线和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
  刚一开机,就发现有好几十个未接来电,有陆江燃打的,也有郝哥和其他朋友打的。程汶不由感到一阵心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忘记打电话给国内的亲友们报个平安了。不过幸好,这次的台湾之行按照郝哥的意思,是保密的。父母亲戚和大部分同事友人都不知道他工作的具体行程,有限的几个朋友之中,真正让他挂心的也就是陆江燃了。只不过点开陆江燃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却一直是关机状态,他只得作罢。
  打开微博刷了刷当地新闻,原来昨夜也有七八次余震,但都不大。从事故发生到今天凌晨,花莲当地的机场受到影响而停运,航班大多改签了。
  程汶心有余悸,是怎么也不敢在这里再多待下去了,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了航空公司的电话,对方的回答却很爽快,说刚接到通知,大陆那边为了接返滞留旅客,特意从上海调了一架飞机过来,三小时后就可以降落在花莲机场。要求所有滞留的大陆旅客登机,统一先飞到上海,再自行转机。
  程汶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背起行李和柏导告别,跟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就搭着运送救灾物资的便车顺利到了机场。
  机场看起来比来时萧条了不知道多少倍,大厅里的几块玻璃被地震震碎了,货架上的物品全部掉落在地,零零星星的几位工作人员在慢慢收拾清点。好在机场跑道早就已经被清理出来,操大陆口音的旅客们隔着候机楼的玻璃,望眼欲穿地等着航班落地。
  待到那架来自海峡对岸的航班终于冲破云层、顺利落下地来,周围刹那间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人人都鼓掌喝彩、热泪盈眶,那架势比中国队在奥运会上夺了金牌还要热闹几分。
  程汶脸部肌肉一松,心中的大石头同时落了地,终于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从双肩包里扒拉出几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充饥。
  正在大嚼特嚼之际,电量不足百分之十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让他心里一阵温暖,没顾上吞咽嘴里的巧克力就嘟嘟哝哝接了起来:“陆老师!”
  “你在哪里?”陆江燃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儿疲倦。感觉他不像是在地震肆虐的他乡失联了十多个小时,而像是出门遛了个狗回来一样。
  不过腹诽归腹诽,听到陆江燃的声音,程汶胸中顿时涌上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我没事,今天就回去——已经在花莲机场了,国内今天有航班过来,你放心。”
  陆江燃那边的声音顿了一顿,有些惊讶似地问:“你在三号门边上?”
  程汶抬头一看,头顶上蓝色的指示牌果然写着一个大大的“3”。他的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似地,拼命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花眼了——陆江燃竟然就站在他跟前不远的地方,穿着那件熟悉的银灰色格纹大衣,戴着羊绒围巾,右手拿着手机、眼眶通红,似乎是一夜没睡。
  “哥!”程汶的声音颤抖着,放开手中的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猛地一把将他用力搂进了自己怀里。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程汶不止一次问过陆江燃,你就这么样一个人来到花莲,连我住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万一找不到我、万一我死了,你怎么办?万一还有余震、万一你也被困在了这里回不了家,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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