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老 (叶芫)

季楷扬接着路灯的灯光打量他，“为什么？”

因为我得离你远一点，易辰想，同时脸上浮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我比较喜欢文科。”

“前两天还说被政治背得想吐，怎么又想学文科了？“ 季楷扬试探着开口。

”反正我要学文，你学理。“易辰坚持道。

“易辰。”季楷扬不知道他闹什么别扭，试图和他讲道理，“你理科比文科还好一点，......“

季楷扬真心实意地替他分析着利弊，易辰却越听越绝望。

“你别说了！“他突然大声打断季楷扬，”我就是要学文。“

季楷扬惊诧地看着他，“你......”

他什么都不知道，易辰看着他诧异的神情想，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见不得光的想法。易辰这些日子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可时间久了，又生出一点儿对季楷扬毫无理由的怨恨。

这样交织着的情感在易辰心里迅速膨胀，炽烤着他的五脏六腑。易辰气急败坏地揪下旁边灌木上一把枯黄的叶子，凭什么？他为什么能一无所知，我又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多?

他越想越气，把叶子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两脚，从包里掏出笔和申请表，在文科那一栏画上勾，往季楷扬身上用力一拍，“就这样。”

季楷扬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易辰也不理他，推着车就跑了。

他气势汹汹地跑回家，对张韵丢下一句自己决定学文，谁都不许劝，夜宵都没顾上吃，就进了房间。中途张韵季楷扬都来敲过他的门，对着张韵他就说人不舒服，对着季楷扬他门都没开。

他听见易博川回来，和张韵说话，讨论他到底是青春期还是叛逆期。

我是发情期，还找错了对象。易辰关掉灯的时候，悲愤地想。

易辰直到凌晨两点都没睡着，前半夜是因为气，后来又饿又气。

他气自己，也气季楷扬。

高中学习压力大，不吃夜宵简直不习惯，光靠气是气不饱的。他走出卧室，踩到门口的一张纸，捡起来一看，是他的分科表。季楷扬还贴了张便签：你自己的前途，自己想清楚。

易辰全身的血往头上涌，冲动地想要去砸季楷扬的门。在他门口困兽一样转了两圈，还是悻悻做罢。

他在冰箱里找了一盒鲜花饼，坐在餐桌上吃，紧盯着季楷扬的卧室门。

易辰胡思乱想着，要是他出来了，我就告诉他，一个人撑着太难受了，一起下地狱算了。

但意料之中，易辰一直到把最后一块儿饼放进嘴里，那扇门也没有打开。他走到垃圾桶前把盒子丢掉，才发现这盒饼是茉莉花味的，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味道，只有季楷扬喜欢。今天却一直没有吃出来。易辰鼻头一酸，眨了两下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季楷扬的卧室，抬手无力地捂住了脸，指缝逐渐被润湿，忍了那么久的泪水还是流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你想谈恋爱？”苗家豪惊地筷子都掉在了地上。他的成绩，上一中自然是不够格的，但他父母还是交溢价让他进了普通班。

“你这么大声干嘛，你拿个喇叭去教导处门口吼得了。”易辰尴尬又不耐烦地另递了双筷子给他，“我谈不得了？”

因为他的异样，整个春节家里的气氛都有些奇怪。易辰本来想着开学分科以后会好一些，事实上也没有。他减少了自己看见季楷扬的时间，但是并不能减少自己的感觉。易辰一筹莫展，直到前些天楚静上门拜访。

在张韵和易博川结婚以后，他们三个其实一直还保持着联系。尤其是楚静和张韵，在短时间的些许尴尬之后，二十多年的姐妹情谊并没有受到影响。

楚静给每个人都带来大包小包的礼物，拉着易辰嘘寒问暖。易辰渐渐长大，也没那么恨他妈了，怨恨当然不是全部烟消云散，但也开始理解她。

他坐在楚静旁边，听大人们谈天说地，主要是两个女人在说，易博川也就是个陪听的状态。中途易博川电话响了好几次，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就挂掉了。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张韵忍不住道，“怎么不接？”

“哦，那你们接着说。”易辰看着他爸走到阳台上，皱着眉说了几句，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剥了个橘子递给张韵，张韵极其自然地接过去，还分了一半给楚静。

他爸爱过他妈吗？易辰托着腮琢磨，肯定是爱过的。但他现在明显更偏向张韵，或许爱得没有年轻时来得深，但也可以举案齐眉了。

他们经历失败的婚姻都还可另找个人过日子，要想摆脱一段感情，大概也没有那么难？季楷扬是一定不行的，那就换一个人。易辰眼珠在三个大人身上转了一圈，努力给自己鼓劲，他以前的那些方案都太过理论，不够实际。但这个办法，眼前就有三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得用另一段感情把自己从名叫季楷扬的泥潭中挖出来。说不定等个几年，他也能带着自己的另一半和季楷扬一起毫无芥蒂地谈天。

”你谈恋爱找我干嘛？“苗家豪继续吃着面，”你想和我谈？“

“美得你！”

“开玩笑，开玩笑。”苗家豪说，“我不就开个玩笑嘛，咱俩男的，这想也不可能啊。”

他不提还好，这下正戳中易辰的肺管子。“庸俗！肤浅！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歧视同性恋？！俩男的谈恋爱怎么了？用你家水电气还是吃你家油盐酱醋了你这么大意见，不关你的事，就高高挂起不知道啊？！”

“我没意见啊。”苗家豪不知道他干嘛激动起来，“我不就这么随口一说吗？不是，你这，你是要和男的谈恋爱吗？”

是啊，易辰脸上又青又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不仅是男的，还是指定的那一个呢。

“我和女的谈。”他闷声说。

“这不就结了。”苗家豪大大咧咧地说。

“结结结？结什么结？你随口一说就体现你素质不够，人人平等，无歧视没学过？怪不得政治考不高呢？这就是原因 !”

“你干什么又炸了？“苗家豪完全摸着不到他的易燃点在哪里，”我们换个话题，聊正事行不？你想和哪个女生谈？“

“我不知道。”易辰往椅背上一靠，食堂的桌子老是油腻腻地，他也顾不上嫌了，“我知道还找你？”

“我知道？”苗家豪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你以前不是说,说，......”易辰厚着脸皮把话说完，“说以前初中班上有几个女生喜欢我吗？就那谁谁谁。”易辰名字都记不太全，“总之，我就想知道有没有现在在咱们学校的？她们还有没有这个意思？”

“哦。”苗家豪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找我帮忙？那你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嘛。”

“要我给你跪下吗？”易辰凉凉地说。

“不用不用。”苗家豪急忙摆摆手，“咱哥俩谁跟谁？只是这样一来，我不是拉皮条吗？”

“你语文学得不好也找着原因了。”易辰烦躁地一拍桌子，“你就说干不干吧？”

苗家豪仔细思考了几秒。他和易辰虽然是不同的班，但数学和历史这两门课的老师都是重叠的，不知道是课程时间的原因，还是因为实验班的学生成绩好，每次有小测，实验班都会提前几天考。苗家豪就是借着易辰提前透给他的题，才成功地减少了家长签字时挨骂的次数。

所谓权利，就是因为A对B有依赖性造成的。苗家豪不知道这个理论，但两相权衡，觉得答应这个要求没坏处。

“行吧，我帮你问问。不过我先说清楚。女孩子的有好感，也不是一定要和你谈恋爱的意思，很有可能就纯欣赏。我只能帮你问问，成不成，我不保证啊。” 苗家豪说着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感觉自己像个开婚介所的。”

“知道了，没让你保证成功率。” 易辰自暴自弃地说，“我还不想把自己弄得像相亲一样呢，我这不是急着谈恋爱，总不能让我看见个姑娘就去问吧？“

“为什么急？”苗家豪好奇道。

“因为......”易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没有原因，就是急。”

苗家豪办事还算靠谱，没有傻缺到去问女孩还喜不喜欢易辰，而是改成说易辰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

这样弄了一周，总算确定了几个目标。

易辰坐在乒乓台上，拿着那份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捂着脸叹了口气，“算了。”

“你怎么又算了？”苗家豪不肯了，“你逗我呢?"

“我逗你？就你这个问人的方式，把我名声都坏完了还我逗你？”易辰把名单一拍，“我跟你讲，你这个方式是不行的。你先说我喜欢她，再根据她的反应来判断她是不是想和我谈，这根本靠不住！这里面有直接说愿意的吗？”

“倒不是直接说愿意，但我感觉应该都......”苗家豪迟疑道。

“感觉都不准！”易辰手一挥，“有个词叫自做多情。”

“行吧。”正主都这么说了，苗家豪也无可奈何，“那你不谈了？”

易辰又瘪下去，他还没从对季楷扬的想法中挣脱出来，“谈，怎么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