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姑娘,仲家大船追来了,这一趟高手尽出,你伤重,逃不走。”仲崇堂停了停,忍过去一阵剧痛钻心头晕目眩,笑道:“仲家固然看我不顺眼,对你只怕更痛恨些,大船到了咱们是一锅端。这孩子也跑不了,你答应你师兄看顾他,怎么也做不到了。”
“你把他给我!”覃中吕也有些急了。
“不给,覃姑娘需明白,你师兄叫你看顾封平平,你可没看着,这些时日都是我看顾他,我,还有初五。你现在反而危急他的性命,你师兄泉下有知只怕伤心得紧。”仲崇堂道。
“是你要杀他。”覃中吕道。
“你不抢,我怎么会想要杀他?不仅不杀,更会以性命护他周全。他在我们跟前好好的,快快活活的,也算你做到了一半你师兄的遗愿。”仲崇堂揉了揉初六的脑袋,道:“我向覃姑娘起誓,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保他一日周全,只要你近前一步我就取他性命。”
“你活不了多久了,你现在还能站着都算你厉害。”覃中吕道。
“我能活多久是我的事,你的蛇毒无药可解也只是你解不得,天下之大,你怎么知道无人能解?”仲崇堂道。
“哼,此时此刻这一艘船上,你倒是找出一个能给你解毒的人来?仲家大船追上来,杀我,也要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不死,怎么保他?”覃中吕问道。
仲崇堂身形微微晃了晃,初五更靠近些贴着腿稳住他,仲崇堂侧身向船行前方看去,天高水长,茫茫无际的水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处江心小岛。“快到江心了,”仲崇堂道:“覃姑娘或许不知,渭南仲家同渭北侯府以渭水为界,互不往来。”
“船过江心仲家人就不能追你了?”覃中吕问道。
“不妨试试,咱们就这么一路僵持着,看看我能不能活到侯府的地界,到了就是我赢,你输。”仲崇堂道。
他两个吵到后来谁也说不服谁,覃中吕并不敢近前一步,仲崇堂也并不能下去杀手。初五焦心地看着后面大船越来越近,更远处似乎还有一艘,也不知有多少追兵到了。这艘小小渔船在江上飘摇着,也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
“渔家伯伯,你开快些,大船快追上来了!”初五向船尾的渔家喊道。
“船头的,可是仲崇堂仲大侠?”那渔家忽然抖颤着嗓子开了口,扬声喊道:“仲大侠,你或许不记得我了,去年大水时候你救过我孩子……这女子上船就打杀了我堂兄和大侄子,还打了我一掌,她说她打的是毒掌,下船再给我解药。仲大侠,你有没有解药,有没有?”
“对不住,”仲崇堂并不能提气,喊话渔家也听不清,只得向覃中吕道:“解药给他。”
“封平平给我。”覃中吕道。
“我拿他一只手换你一颗解药好不好?”仲崇堂怪笑一声,这一回倒是把坏人做了个彻底,从初五手里拽出来初六一只手,捏了捏。
他捏得不重,初六却是离了初五的手就憋着嗓子又哭起来,仿佛要被他捏断了。覃中吕瞪眼看着,到底不能让封平平四肢不全,摸出一颗解药扔在船板上。初五忙把初六的手拽回去,心疼地揉了揉,给他擦把泪。
“初五,送药。”仲崇堂道。
初五慢慢把初六从肩上解下来,仲崇堂把初六拦在怀里,拖着一条僵直的伤腿向后坐倒,倚靠在船舷上。初五回头忧心地看他两个一眼,初六伸着手咿呀叫着不要他走,仲崇堂点点头,道:“去吧。”
初五摸摸初六的脸蛋,狠狠心转身过去捡起那颗药,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覃中吕的动静,脊背贴着另一侧船舷,缓缓挪动,提着一颗砰砰跳的心经过她对面,钻进船舱里去。覃中吕并没动静,仲崇堂拿着初六处处要挟她倒颇为见效。她也伤得有些昏晕,抱着断臂缓缓坐下,背靠船舷歇了口气。
初五钻出船舱,把解药递给渔家。渔家千恩万谢地吃下去,初五守在跟前,央他再快些,快快过江心。
渔家一边掌舵一边问道:“怎么仲家大船要追着仲大侠?仲大侠逃什么?”
“伯伯,一时跟你说不清,反正崇堂先生不是坏人,追他的才是坏人。那个疯女人也是坏人,他们是两伙坏人。现在我们全靠你救命了。”初五道。
“仲大侠于我全家有救命之恩,不论谁追他,我自然帮着他,孩子你放心,就我一个开船也能送你们过江。”渔家说着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咳得重,趴在船舵上低头喷出一口淤血来。
初五唬了一跳,忙扶着他问怎么了。
渔家一张脸抽搐着,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两只手仍是牢牢掌着舵,船行颠簸,起落一下他憋不住就要咳一声,不一时落了船板上一片鲜血。
初五给他擦嘴,给他揉背,也只得眼睁睁望着满目血迹。
“崇堂先生,这个疯女人给的是毒药……”初五忍着哭,强自镇定地向船头喊道:“不怕,我帮渔家伯伯扶着舵,我们逃得掉!”
仲崇堂听见船尾异响也已经猜到了,抬眼看着覃中吕,问道:“你倒学会骗人了?”
覃中吕冷笑一声,道:“跟你们这些人学的。”
“仲家大船追上来你能落什么好?”仲崇堂一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是让蛇毒搅得头脑不清,摇头苦笑,道:“仲家大船后面那艘船上是三尸门人?”
“哼。”覃中吕并不答他。
“我以为覃姑娘单打独斗,不愿与三尸门人为伍,没想到……”
“不愿,罗佛佛非要他们跟着我,我也没办法。”覃中吕抢着说道:“你总是逃不了,真要让这孩子给你陪葬吗?你可不是坏人,你是仲崇堂仲大侠。”
“你带走这孩子,能教他人心向善,不为恶,不枉杀无辜,不伤天害理吗?”仲崇堂问道。
“向善有什么好?你这么善,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覃中吕奇道。
“我问心无愧。”仲崇堂道。
“我心中也没什么愧疚。”覃中吕道。
“那倒也是,是我糊涂了。”仲崇堂忽而大笑起来,伤处剧痛,笑得眼角都挂泪,摇头道:“且不论是非对错,你我各依本心行事,各自无悔,只可惜这孩子死定了。”
“你……你要怎么才能不杀他?”覃中吕忽然问道。
“我只要覃姑娘答应,我活着一天,你一天就不来抢他。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周全,我死,也绝不动他,等我死后你再来护着他那也由得你。我活多久,就看顾他多久。我活不久,覃姑娘更不吃亏。我跟覃姑娘起过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有违背,教我生生世世不得为人。”仲崇堂道。
“你没几天好活了,生生世世的我也管不着,你用初五的性命起誓。”覃中吕道。
“这……”
“你不敢吗?”
“好,如有违背,就让初五不得好死!”仲崇堂狠狠心,答应下来。
“崇堂先生!坐稳!抱紧初六!”初五忽然在船尾大喊起来,渔家到底撑不住,倒在船舵上。
初五顾不得难过,先尽力将尸身掀开放到一边,学着渔家的手势掌舵。只是他人小力薄,怎么也稳不住,一艘小船开始在江流中打横倾斜,江心风急浪高,渔船一时被抛上浪尖一时又重重跌下来,甚而一圈一圈打转。
仲崇堂同覃中吕各自抓着一块船舷,一个手伤,一个毒发,都抓不牢,随着船身颠簸两下摔出去,一时错身而过,一时撞到一处。覃中吕倒十分守信,并未趁乱抢夺初六,也是力有不逮。仲崇堂只团身裹紧了怀里小小一个初六,怕把他撞坏了。一道一道江水扑到船舷上,不一时船舱甲板都积了浅浅一层水。
初五浑身透湿,抬肩抹了一把头脸,整个人都趴上去拼力稳住船舵。
回头只看见仲家大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片森然暗影几乎就要落在小小渔船之上。
第六十章
渔船船身于浪尖上起而落,猛然一震,歪歪斜斜地停在江心。
初五摔出去撞到船舷,爬起来探头看去,风高浪急中一阵行船不觉已经到了适才遥遥望见的江心岛,岛屿露出水面只有数丈方圆,竖立着一方巨岩,滚滚波涛四下涌来而后撞散回去,渔船被抛到了两道江流当中,横侧搁浅在岸上。
初五再转舵摇船,渔船也是纹丝不动。他惊慌地回头看着追来的两艘大船,钻过船舱跑向船头又去扯帆,扯不动,急得大叫起来,手足并用爬上桅杆。
“初五,停手吧。”仲崇堂倒在一旁靠着船舷,正低头拿着初六的手手脚脚查看。
“他老是干没用的事。”覃中吕说着,扶着船舷缓缓站起来,回头看了看行至近前的两艘大船。
仲家大船在不远处停住了,后面那艘大船在更远处停住了,两艘船不约而同地没有追上来,仿佛这座江心小岛有什么无形界限一样。
仲崇堂忽然轻笑了一声,覃中吕转头瞪他,看见他抬手指向船头,跟着转头望去,初五也挂在桅杆上一起望过去,又有一艘大船自渭水北岸而来,船分三层,帆高数丈,看去比这一处江心岛还壮阔些,更比仲家大船气派许多。
“侯府的船?”覃中吕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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