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死的,摔死的,溺水死的,还有生下来就是死胎的,俞映红觉得封不闻当什么三尸门主招揽一门的恶人有损阴德,所以孩子都养不活。她成天发脾气,满山庄追着封不闻打。但是封不闻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最大那个比我年岁都大些,每逢有女人抱着孩子或者大着肚子找上山庄,俞映红又追着封不闻打。”覃中吕想了想,又道:“那几个不是她生的是给人杀的,就在这次,你的崇堂先生带人杀的。”
“哦。”初五叹了口气,道:“那……怪不得封不闻把臭平平看得这么要紧,还要你照看他。”
“我都没想明白你倒明白了,既然你明白了就老实带我去找吧,再不要打什么鬼主意。”覃中吕道。
“覃姐姐,那个俞映红,她功夫比你师兄还厉害吗?老是追着他打。”初五又问道。
“没有,我师兄这人什么都不通只有学武这一样无师能自通,一法通万法通,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仲崇堂他们合数人之力才杀了我师兄。不过俞映红的功夫也比许多人厉害,三尸门人想劝架根本拉不住她。”
“你师兄比她厉害,还被她追着打?”
“我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怕老婆,不敢还手,被打完了又不高兴,每次都恨恨地说要休了她,对她没个好脸,到她生最后一个孩子生死了又难过得不行。难过完了,第二年就娶了新老婆。”
“这回我也不明白了,大人的事情我还是有许多都不懂。”初五道。
“那你懂不懂我说过的话不是吓你玩的,你告诉我,我们到什么地方了?”覃中吕问道。
初五从竹筐里探头看,骡子走到了一处低矮的断崖跟前,前面乌黑乌黑的一片空山暗影,遥遥能望见对面一片壁立千仞的山崖,岩壁直上直下。初五使劲睁大眼睛看过去,离得太远了,也看不清岩壁中间那一道斜断开的坡地。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时辰好活了,还是想远远看一眼仲崇堂和平平,哄着覃中吕绕到了这一处地方,却也看不见。
“你是真不想活了。”覃中吕冷哼一声,举起一只手。
第五十二章
初五呆望着覃中吕一掌拍下,本就伤得昏沉又抱着必死的决心,躲也不知道躲了。
只是这一掌竟没能拍下,一股大力忽地自前方横扫而至,如狂风席卷,如洪水奔泻,却又无声无息无迹可寻,臻于大道至简之境。
覃中吕知道厉害,倒纵出去,接连退开丈许这才凝神向前看。
前方断崖之下凌空跃上来一个身影,长眉白须,宽袍大袖飘飘如仙人。细看形容枯瘦,只有一双眼睛精光烁烁,神采昂然。
“祖爷爷……”初五细声叫道。
叫完又觉得委屈,于是哼了一声,偏头不跟他说话。
来人正是白日里痴痴傻傻的仲禄白,现下全然换过一副样子,笼着衣袖,拿出一门宗师的气派来,稳稳立在断崖边上,问道:“丫头,你是什么人?怎么欺负这么一个小孩子?”
“你又是什么人?”覃中吕问道。
“老朽仲禄白,仲家第九代主事人,也是这孩子的便宜师父。”仲禄白伸手出去,揉了揉初五的脑袋,初五甩着脑袋不给他揉。
“我叫覃中吕,三尸门门主封不闻的师妹,你的便宜徒弟中了我的毒,你把封不闻的小儿子交给我,我给他解毒。我原本想找仲崇堂换人,既然你是主事人,你叫他把封平平换给我吧,反正你们仲家也不想要他。”覃中吕道。
“覃姑娘说得颇有道理。”仲禄白捋捋胡子,糊涂样子又出来了。
“哪有道理!不许换!”初五喊道。
“我倒是想换,可是也得崇堂这混账东西肯听我的,他向来不服管教,没办法,老朽也拿他没办法。”仲禄白摇头道。
覃中吕听得皱眉,再不跟他多说,双手连弹,两道毒烟一道追着一道袭向仲禄白面门。人在烟后欺身上来,仍是一掌拍向初五。仲禄白初时全无动作,人都隐没到了毒烟之中。到覃中吕一掌拍出,忽然一手轻抬自毒烟中破出,后发而先至,一把刀连鞘送到了她掌下,一挑,一转,重重敲在她手腕上。
覃中吕眼睁睁望着他一招一式,却被一股浑厚无匹的力道牵制,避无可避,手腕上咔一声脆响,断了一截骨头。
“丫头,白天放蛇的杀人的都是你吧,我仲家少说有两条人命在你手上,你把解药统统交出来,我只断你两只手,饶你不死如何?”仲禄白挥刀轻指,高声问道。
“不如何。”覃中吕强自说道,断骨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发着抖,另一只手搭上腰间竹筒。
“丫头真不好说话,看来老朽今日不得不以老欺小,打杀了你再抢走你的解药。”仲禄白连鞘刀划过一周,看似极慢,悠悠然敲向覃中吕另一只手。
“咻——”覃中吕唿哨声起,就手掀开了竹筒盖子。
一道黑影快逾闪电从竹筒中飞出,夜色掩映下极难分辨,一瞬便到了仲禄白身前,仲禄白心知有异,抽刀出鞘,再不复慢悠悠的气度,刀锋如疾风,迅捷无伦地向那一道细细黑影斩下,黑影竟有灵性一般,避刀而走,绕着他身形团团转圈。
仲禄白刀锋紧跟而去,追斩在黑影之后,绕身数匝。
那黑影始终不能近身反而被他追得四下乱转,游动得也渐渐慢了些,看得出是一条小蛇,不足两尺,通体黑色,甚是奇诡。仲禄白更不敢大意,始终紧盯着,一刀更比一刀紧迫一定要把它斩断。
覃中吕趁着他同黑蛇缠斗已经远远逃开去,回头见他始终不倒,怕他当真斩了黑蛇,两指搭在唇边,长声唿哨。
黑蛇忽忽退开,再不绕着仲禄白打转。
仲禄白正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初五大声惨叫,忙转头看去。
骡背上一只筐子里数条游蛇缘筐而上,顶开了盖子缠向初五,一条已经咬到他胳膊上,初五挣扎着想要爬出筐子。那头骡子却也被爬出筐的蛇给咬了,四蹄一掀往前猛蹿,两只前蹄已经踏了空,带着还没爬出筐的初五摔出了断崖外头。
仲禄白再顾不上追斩覃中吕,飞身而前,一脚轻点在崖边,凌空跃出去一把捞住筐子里的初五,再一脚蹬到骡背上,拧身跃回,抱着初五挂在山崖岩壁之间,听着那骡子连声哀鸣,连同一筐蛇哗啦啦坠下。
低头看看怀里,初五胳膊上还缠着一条蛇,紧闭着眼睛趴在他身前,到底晕过去了。
仲禄白把蛇揪开,看看他浑身蛇咬的毒掌打的摔的碰的都快没块好皮了,叹了口气,搭手探探他脉息,脉象凶险,竟有些断续。仲禄白封了他几处穴道,一手贴在胸口,一手贴在背心,将自身真气渡过去帮他调息御毒,小儿体弱,也不敢一气硬逼毒物出来,只得缓缓运功先护住他心脉。
行气数回,听得他呼吸略略平缓,不再是似有似无的短促气息。
仲禄白这才稍安心些,在这岩壁上挂着总是不成,得找个清净地方给他疗伤。一只手还是贴着他背心,另一只手把他抱稳在怀里,带着他往山崖下头接连纵跃而下。
仲禄白于山中道路无不熟稔,夜色中飞身而过如履平地,到了山脚下头,穿过一片密林,一道流水,一座山谷,一处山岩交错的坡地,眼前便是直上直下壁立千仞的高高山崖。仲禄白抱着初五,沿崖壁纵身而上,看似平整如刀削斧凿的岩石,总能被他找到落脚着手的浅浅凹处,就以一只手攀着,两只脚踩着,一路乘风一般飞升而上。
“原来,你真的是飞上去的。”初五趴在他肩上,轻声说道。
“醒了?”仲禄白问道。
“祖爷爷,你不是来抓我们的吧。”初五道。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仲禄白偏头蹭蹭他脑袋,再连跃数下,旋身而上轻飘飘落下,到了半山悬空的那一处坡地。
坡地上有几棵树,一片荒草,一座坟。
坟前正有人盘腿打坐,凝神调息,运功行气到紧要处,额上密布了一层汗,便是听见有人到了跟前,周身微微一震,也没睁开眼睛没变动一丝一毫的姿势。他腿边还有个小婴孩,趴在长草做成的窝里呼呼大睡,身上还盖着一层草。
仲禄白抱着初五走到仲崇堂跟前,屏声静气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初五不敢说话惊扰,两只手快把仲禄白肩上衣裳都抓破了,怕他当真是来抓人的。仲禄白拍了拍他,带着他就在一旁排排坐下,两只手贴上他前心后背,接着运功给他疗伤。初五静不下心,来回看着,仲禄白伸指弹了弹他脑门,叫他别胡乱动弹。
这一片世外之地三人一同打坐,一婴大睡,四下静得只闻山风悠悠之声,月影横斜,荒草漫漫。
平平最先睁开眼来,扑闪扑闪,抽了抽鼻子,歪头看到初五回来了。
他举着两只小手摇了摇,奋力把自己翻过身来,跟着又跌跌撞撞地在草窝中站起来,走两步,趴倒在地摔一下,再走上几步,咿咿呀呀地叫着笑着往初五扑过去。差一些些马上就要扑到初五了,背后衣裳被一只大手揪住了。
仲崇堂行功已毕,睁眼便看到他乱爬,先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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